家庭中的派遣

李松蔚

大家好，今天我们继续讲「家庭和系统」这个主题。

上周的节目我们讲了一个很宏大的概念：代际传递。讲的是系统在时间上的影响，我们说，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有很多意识不到的传承。

这周我们讲一种特殊的代际传递，叫做派遣：父母把自己没有实现的目标，没有满足的需要，交给一个「忠诚的」孩子，让他来替自己实现。

我知道很多人很反对这种做法，觉得这是中国特色的一种对孩子的剥削。实际上，这在古今中外都是一个经久不衰的主题，它是人性当中固有的一部分。前段时间很火的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讲一个摔跤运动员没有拿到国际比赛的金牌，他很希望生一个儿子，把他培养成比自己更优秀的运动员。但他生的全是女儿，他先是很失望，后来他萌生了一个想法，把女儿培养成女摔跤运动员。

很多人觉得电影这个价值观是有争议的。不能把孩子当成实现父母心愿的工具。不过在电影里面，倒是有一个很有趣的情节。两姐妹一开始都很不满，想尽一切方法反抗父亲，后来有一天，她们去参加一个同龄的女生的婚礼。那个新娘说了一句话，她说我觉得，你们的爸爸是真的在乎你们。至少他真心在为你们的将来考虑，所以你们就不会像我一样，早早地结婚生子，干家务活。

她提出了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就是到底怎么样才是为孩子考虑。有一种听起来很正确，但实际上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说法就是：让孩子做自己就好。之所以说它没有参考价值，就是因为它并没有明确定义：怎么样才算是做自己？

我并不认为，父母告诉孩子说：我对你没有任何期望，你做第一名也可以，最后一名也没问题，只要你健康，快乐就好。这就是让孩子做自己。事实上，这依然是由父母在安排孩子的人生，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安排。父母仍然在派遣，他们小时候没有得到充分的自由，所以就让孩子来替自己实现。

父母永远都有自己的心愿，希望孩子替自己实现，不在这里，就是在那里，这是拦都拦不住的。如果一个父母说，我对孩子没有任何希望，我就是希望他做自己。——你应该能听出这句话里面的悖论，对吧：我就是希望他做自己。

所以家庭中的派遣，不是一件不应该的事，而是你应不应该，它都在这里的事。那么孩子要不要做自己呢？——要。可是「做自己」是孩子的任务。他做自己的选择，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注意这句话：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我不是说，做自己就是跟父母对着干，父母要我学计算机，我偏偏要去学哲学。这并不算是做自己，这只是接受了另外一种形式的派遣。真正「做自己」的意思是，不管我做什么，我都认为它是我一个人的选择，不会把责任推到父母头上。

打个通俗的比方，你跟父母一起吃饭，你发现今天的菜你不喜欢，你怪他们：唉，你们干嘛要点羊肉，我明明更喜欢吃牛肉。对不起，这不算是做自己。做自己的意思是，你要慢慢意识到：虽然是他们点的菜，但我没有表达我的意见，我就有责任，这个决定实际上是我跟他们一起完成的。我要为此承担后果。

所以你看，摆脱家庭的派遣，说来容易，但是绝不轻松。意味着你要承担责任。

为什么我说，跟父母对着干，有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派遣呢？因为派遣有可能是无意识的。你让我往东，但我说我就是不听你的，我偏偏就要往西，绝对不回头。这其实也是接受了你的影响，只不过是相反的影响。在中国的家庭中，这种派遣经常以「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方式出现。爸爸打孩子，嫌孩子没出息。最后就把这个孩子打跑了，他非常痛苦，痛恨自己的爸爸，绝对不要再跟这样的父母一起生活。所以他跑到远方打工，读大学，甚至断绝了父母关系。他会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我这样也可以有出息。很多年以后，他真的有出息了。

你发现了吗？孩子看起来是在叛逆，但其实他接受了派遣。父母希望他有出息，最后他真的变成了有出息的人，完美地实现了父母的愿望。我身边有好几个朋友都是这样。他们对家庭的忠诚，是用一种不一样的方式被培养出来的。

而且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往往变得跟父母一样，他也很认同「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也会对自己的孩子同样严厉对待。它就实现了代际的传递。

在我们中国的文化下：家长对孩子最常见的派遣就是好好学习，为家族争光，为全家争气，实现阶级跨越。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父母有很多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没有被满足的愿望，正在借孩子的手来实现。比如，父母小时候可能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所以他无意识地希望孩子替自己好好休息。所以他们自身很优秀，他们的孩子却松松垮垮的，他们对此口头上很反对，但实际上保持着默许的状态。又比如，有的父母从小家里条件不好，没有好好花钱，后来有钱了，他们就把好好花钱的愿望派孩子来实现，孩子就变得特别败家。

如果我们把好几代人排列在一起，派遣的脉络就越发明显。心理学有一种对家族做分析的工具，叫做家谱图。国外有很多名人的家族，都可以在网上查到家谱图。特别著名的比如肯尼迪一家。你会看到他们移民美国之后，每一代人都好像负有自己的历史使命。从站稳脚跟到经商，从经商到变成巨富，变成巨富之后走向了政坛，入主白宫，当然特别坎坷，约翰肯尼迪和罗伯特肯尼迪都遇刺身亡。但是特别让人感叹的是，政治家这一代肯尼迪之后，他们的孩子，连续出现意外死亡，有吸毒过量而死的，有滑雪撞到树而死的，还有因坠机而死的，被称之为肯尼迪家族的诅咒。有心理治疗师分析这个现象，就是从家庭派遣的角度，认为这一代肯尼迪实际上已经走到顶峰了，向上已经没有路可走了，他们内心没有被实现的愿望是什么呢，就是追求刺激，挑战极限，所以他们的孩子们就愿意去尝试一些高风险的，最刺激的极限行为。就像今天的很多富二代玩超跑一样。

有时候，意识不到的派遣，比挂在口头上的心愿更加可怕。因为我们看不到。

我们看不到，自己那些未完成的心愿，是怎么样默默传递到下一代身上的。我们也看不到，以为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实际上是如何受到了上一代的派遣。所以，有一位心理学家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们每个人的前半生，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生命里都带着父母的影子，而你后半生的使命，就是一点点地活成你自己。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否认这一切，更不是批判这一切，我们一起来看，看到父母是怎么样把他们的愿望派遣到我们身上。因为看到不一样，我们才能做得不一样。

谢谢大家，如果今天的观点对你有启发，请分享给你爱的人。

【讨论】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邀请你做一个游戏，帮助你看到家庭当中的派遣是怎么一回事。它可能需要你准备一张纸和一支笔，以及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你没有时间，你也可以停下来，等到你充分准备好的时候再做。

这个游戏是这样的：在纸上写上你爸爸的名字，在名字的周围写上3到5个词，是用来形容他的，他最大的优点，最大的缺点，别人对他的评价，最想做的事情，等等。你可以在这里按一下暂停，把手机放到一边，慢慢写。

然后在旁边一点的地方，写上你妈妈的名字，同样写上3到5个词。

写好了吗？好，在这张纸靠下一点的部分，写上你自己的名字，另外，如果你有伴侣的话，也可以把他的名字写上来。同样地，围绕你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各自写上3到5个词。不用着急，你可以花一些时间，找到有代表性的词。

现在我们这张纸上有两代人。上面是爸爸妈妈，下面是你，还有可能有你的伴侣。我们现在来看家庭的派遣了，怎么做呢？从上面一代往下面一代连线。看看上面的那些词，和下面的那些词，有没有重合的？有重合的，或者意思接近的，就用一条实线连起来。然后再看看，有没有刚好相反的？有相反的，就用一条虚线连起来。重复这个过程，直到你发现再也没有可以连的线为止。

现在你看一下这幅图，那些连线的部分是什么？在你自己身上，有没有哪个词是完全没有连线的，如果有的话是什么？好好想一想，想想围绕这些词发生的事情，你经历过的选择。愿意的话，可以把你这一刻的感受写到留言里。

好，谢谢大家。这就是我们今天的全部任务，希望能带给你一点不一样的感触。现在我把时间全交给你，你可以多花一点时间，慢慢去体会和思考。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