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不一样，才能做得不一样。面对关系难题，你需要多一双眼睛。

大家好，我是李松蔚（我是崔璀）

我们这周的主题是「系统里的替罪羊」，请听这一期的案例。

婆媳困境

（问）我们今天讨论一个很多人都在关心的话题：婆媳关系。这是一个用户的留言，她说：「公公婆婆掌控欲强，太势利，欺软怕硬，你宽容一些，他们上赶着说你。比如我花自己的钱他们也要管，有时候忘记给他们生活费也计较半天，说白了就是价值观不一样，跟老公说这些，他觉得他说了也没用……老公从小到大与公婆相处就是谦让他们，从来不顶嘴，所以老公在中间调节根本没用。可是我小时候跟父母就像朋友一样，爸妈很开明，有什么说什么，最近几年我也学着忍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结果却是我开头说的那样，有种人善被人欺的感觉。」

我想起来我们上周讨论过一个丈母娘和女婿的冲突，那个女儿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当时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女儿，我记得你有一个建议是不要背锅，直接替老公把他的不满说出来，就会让关系里面的委屈少一点。后来收到了好些反馈，都说这个方法还挺有效的。在这个案例当中，是不是老公也可以这么做，站在妻子这一边，看到她受的委屈，这样妻子的情绪得到释放，关系也会好相处一点？

（答）对，但在这个案例里面，前提是老公有这个意愿。看起来这个老公没有意愿要去调节家里的关系，一副老婆你忍一下就好了的样子，还挺气人的。

（问）我觉得这样的老公还挺多的。就是因为他们这种不正面面对问题的态度，才加剧了儿媳和婆婆之间的矛盾。遇到这种情况，儿媳可以做什么呢？

（答）在所有的婆媳矛盾当中，儿媳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最简单的，她可以对老公表达愤怒，巨大的愤怒，强烈的愤怒，让他没有办法采取坐视不管的态度。或者她也可以直接向公公婆婆表达需求。但是她没有这么做，换句话说，系统又一次地在惯着公公婆婆的强势，惯着丈夫的事不关己。他们的坏脾气也是替罪羊。

我要讲一句话，可能不好听，我相信哪怕遇到最极品的婆婆，儿媳都是有办法的。我见过那种豁得出去的人，什么都无所谓了，婆媳矛盾根本就不是问题。她真的是豁出去了，我就是要让婆婆懂规矩，或者我就是要让老公站到我一边。反正我什么都不在乎，大不了离婚，但我绝对不能受气。——这种人，永远不会受气。

（问）啊，那是一种很极端的情况。我同意你说的，如果女人真的把自主权看得高于一切，她总是有办法可以做主的，这不用你教（你这样的人也教不了）。但我们没那么豁得出去啊，总还是希望更温和一点吧，至少不希望搞得那么难看。

（答）所谓的更温和一点，是说什么呢？难看又是什么意思？

（问）就是不希望闹得太僵啊。是有一些很泼辣的媳妇，在家里都是横着走，开口就骂，但是真要做那样的人也不容易，在外面的形象也不好。这个朋友说「人善被人欺」，那是说只有当恶人才可以活得好吗？——可是，很多人都没有那种勇气吧。而且现实一点来说，如果真的闹太僵，离婚了怎么办？那也不值得啊。

（答）崔璀，其实我们讨论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刚刚也谈到，一个女性在家里强硬一点，维护自己的主权和边界，就有可能遇到很大阻碍，她的形象会变成一个恶人。甚至会有污名，像是泼妇什么的。

我们说的不是那种恶人，该不该我管的事我都要管。回到这个例子，我花的是自己的钱，只是不想让别人管我。这种程度的需求，我们都要考虑到会有强烈的反扑，甚至会不会离婚。这时候我们说的离婚不是离婚，而是一种不安全感。

离婚，作为一位最极端的可能，它对男女的威胁本来应该是对等的，但社会现实是，女性离婚之后遇到的处境其实会比男性困难，如果要抚养孩子的话，就更是如此。这导致什么呢？导致女性在婚姻当中相对更容易处在一个更没有安全感的位置上。你看我们上一周的案例，老公对丈母娘不爽，他是会表达的，没有对老人表达，那就直接转移到老婆身上，跟老婆发火，抱怨，一点都不客气。

为什么我忽然扯到了这些社会问题呢？回到系统里的替罪羊，婆婆和丈夫看起来是坏人，但他们是替罪羊。因为错不在他们，不只是在他们。他们是让人不爽没错，可是如果是在一个婚姻地位更对等的社会，这种不爽就不会持续下去。为什么，你这样对我，那我也这样对你！谁也不惯着谁，彼此都会有一些约束。

可他们是在一个不平等的位置上互动。换句话说，是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像一根绳子一样捆住她的手脚，然后她去跟丈夫和婆婆互动。她怎么能不受委屈呢？你说丈夫没有意愿去冒犯自己的妈妈，是不是他太懦弱，不是的，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改变现在的样子啊，他这样就可以了，很舒服。老太太就更不用改变什么。真正在这个系统里，应该反馈给他们，促使他们改变的那个人，她被捆住了手脚动不了。所以说，大家都是替罪羊，真正带来这一切的，是那些看不见的绳子。

（问）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也很绝望啊。本来只是婆媳之间的问题，被你这么一说，这个问题是在一个更大的系统当中。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思想观念，都在其中有影响。可是那怎么办呢？岂不是更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答）是，这个系统也在改变，但它是一个更大的工程。法律，教育，经济结构，文化，舆论宣传，这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一代的女性比起之前来说，生存的空间大一点，但还远远不够。可是落实到个人身上怎么办呢？是很艰难，只能说，你想活得自在一点，只能想各种办法，先让自己活得安全一点。

这种安全，首先是经济上的。不一定是要存多少钱，可是你要有财务独立的勇气，当然存钱是最简单的办法。然后是心态上的，生活方式上的变化，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尊严，自己的社交网络，可以支持到自己的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如果有事业，那就把它做好，让自己独当一面。如果是全职妈妈，最起码的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平时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享受一些好的东西，多看书，多出门，多交朋友，学一些有趣或者有用的知识或者技能。总之一句话，就是可以从物质到精神上，不需要依靠作为妻子或妈妈这个身份就能活下去。离这个状态越近一步，这个人就越安全。越安全，这个系统给到自己的位置也就越自在。

（问）你这样一说，让我想起了我们创办Momself这个自媒体的初衷。我生完孩子，发现自己忽然只剩下一个价值，就是妈妈。身边的声音都是：“你情绪要稳定点啊，不然对孩子不好，”“你都当了妈妈了，你还要创业啊？你怎么还这么折腾啊？你都当了妈妈了啊！太超过了，仿佛妈妈这个身份，就是一个女人的全部了。

我不是说妈妈这个身份不重要。但我那时候真的，社会对这个身份赋予的意义太过于唯一了，把家庭照顾好，把孩子带好，好像变成了唯一重要的事情。

我们做Momself，就是希望自己首先去破除这样一个认识，然后也可以让越来越多和我一样的人看到，我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妈妈。我仍然有我的追求，我的向往，我的困惑和焦虑，我的身份既是妈妈，同时还是女儿，妻子，朋友，创业者，高管，等等等等。我们提供的是，对女性终身成长的系统性解决方案，我是作为一个女人对自我成长有渴求，而不仅仅是围绕妈妈。我想，今天我们讨论的虽然是婆媳矛盾，但作为女性的价值认同，也许才是隐藏在这个替罪羊背后的终极答案。

【关系洞察】

婆媳关系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背后有很多文化的因素，我并不觉得我们今天讨论是它的全部。但是毫无疑问，女性在中国社会所背负的很多束缚，包括文化和心态上的惯性，是造成这个问题背后的重要因素之一。而且，常常被人忽略。

在一个健康的系统当中，是不可能没有冲突的。冲突是系统自然的产物，公公婆婆发起也好，儿媳妇发起也好，它们会很严重，但是上升到一定程度就会转入平衡，也就是我们之前说的，不会无限制地对称升级。这种平衡不是与生俱来的，靠的是系统当中各方力量的博弈，在这个案例当中，做儿子的或者做儿媳妇的，如果可以直接表达出来：「对不起，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不想要这个，我想要那个」。表达的人，愤怒就不会那么强烈，或者那么压抑，听到的人，就可以修正自己的行为。这个冲突就可以在有限度的范围内存在。在健康的系统当中，不存在无限制的强势，也没有无限制的，「人善被人欺」的人。

所谓系统中的替罪羊，就是一个人常常承担了整个系统的问题。在一边倒的冲突中，系统把一个人惯成了坏人，让他在另一个人面前永远占据着强势地位，以为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权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不知道别人的界限在哪里，不知道什么事能做不能做，什么话能说不能说。那是因为，这个系统替他们保留着这了无知，掩盖了真实的反馈。所谓的坏人，和被欺负的人一样，都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