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你将听到—

在焦虑的时代，过不焦虑的人生。你好，我是林紫。

终于讲到“心相”了。心相，是我跟大家分享的100节课中，“压箱底”的心灵宝藏。如果说20年的心理工作，让我积淀了一些可以贡献给大家、贡献给中国心理行业的实践经验和心得感悟的话，我愿意用接下来的五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将它们慢慢整理出来，形成的理论和技术，就命名为：“心相疗法”。

创立心相疗法的念头，产生于10多年前。那时，林紫机构接到一位重度抑郁症来访者的求助电话。因为重度抑郁症的自杀风险很高、必须先进行药物治疗，所以助理先是按照机构常规进行转介，请她先去医院就诊，可是来访者说，自己已经是二次复发，一直在吃药，但效果不佳，如果我们不接受她的预约，她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大家反复讨论后，决心在签订“不自杀契约”的条件下，给她安排经验丰富、有医学背景的咨询师，全力帮助她。

咨询的过程漫长而艰难，来访者又接连遭遇家庭的变故，几次出现危机，生死关头开始给我写信。我和她的咨询师商定以联合咨询的方式开展工作，包括助理在内的所有人都加入了她的危机干预小组。她的每一封信，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信中，我说：“我们不离不弃！”来访者开始有了信心，也回复说：“不离不弃！”直到有一天，她在信中说，最艰难的时刻终于过去了，整个过程，让她感觉到了“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的安静而又坚定的力量，她想把这两句诗送给我，说这就是她感觉到的我的咨询风格。

我既感动又欣慰，感动的是虽然生活给了她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创、她却仍然怀着对生命的珍惜和对承诺的遵守，勇敢顽强地绽放；欣慰的是，她读到了我内心深处对于咨询和咨访关系的定义与理解。我把这份欣慰写成了一篇短文，叫做《诗化的咨访关系》。文章中，我说，很感谢善解人意的她引用了这样两句诗化的表达。在我来看，纯净的咨访关系里，咨询师“尘不动”、“水无痕”，来访者才可以自由穿越、释放自己的生命光芒、看见和成为他们自己。“尘不动”、“水无痕”，不是刻意的拒绝、不是冷漠的清高、不是麻木的停滞，而是全然的接纳和欣赏、是无我无他的通透、是专业的界限尊重、是生命对生命无遮无碍的回应与专注。就像李白的诗句“明月直入，无心可猜”——当咨询师可以“明月直入”的时候，来访者便“无心可猜”了。这样的咨访关系，本身便是一种深刻的治疗。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这是我理想的咨询境界，虽然还只是理想，但在不断接近它的过程中，我和我的来访者们一起，都在不断参悟“六尘缘影，皆为自心相。”

“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这句话出自佛教的《圆觉经》，意思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对应着色身香味触法这六尘，我们通过六根得到六尘的信息，然后形成了自己的妄想，从而失去了真心。也就是说，万事万物都是我们自己的心投射和幻化出来的，所有的烦恼困惑，其实都是“心相”而非“实相”，所以，要解除烦恼，就可以从心相入手，通过一系列的咨询方法和技术，慢慢分离出作为“竹影”和“月”的外界扰动与作为“尘”和“水”的真心本性，最终到达“不动”和“无痕”的安宁境界。

以电脑为例，我们安装什么、输入什么，电脑就显现什么。如果连上网络，一台电脑就可以将整个世界的大部分信息都呈现出来，但，电脑还是电脑，我们看电脑并不是看这个物体本身，而是看我们想要看到的内容。又比如，一面镜子，来什么照什么，大千世界来来去去、镜子还是镜子，本身空空如也，而我们总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不会把镜中的自己当作“实相”，但婴儿和脑功能受损或退化的人，则常常以为那是另外一个人。

我见过一位患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她经常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个不停，会问镜中人饿不饿、为什么老盯着自己、为什么不回家。她看见的，其实就是自心相。动物也有类似的反应。有一个实验，分别把一只脾气温和的大猩猩和一只脾气暴躁的大猩猩关进四面以及屋顶都是镜子的房间里，脾气暴躁的大猩猩看到了无数只暴躁的大猩猩，于是不断对着镜子吼叫、攻击，最后累得虚脱；而脾气温和的大猩猩却看见了无数只温和友善的大猩猩，于是过得很快活。

说到这里，你也许又想起了我们学过的认知行为疗法和“心外无物”。事实上，无论心理学、心学还是佛学，都在为了人们过好此生而指引方向。而大道至简，这个方向，最终都是回归内在。

传说中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是一个“指归”的高手。苏东坡有一天向佛印禅师学坐禅，苏东坡问佛印禅师：“你看我坐着，像个什么？”佛印说：“像一尊佛！”然后又问：“你看我像什么？”苏东坡得意地说：“像一堆牛粪。”回到家后，苏东坡兴高采烈地把这个事儿告诉了苏小妹，说自己赢了。可是苏小妹说：”哥哥你输了！万法唯心，心外无法，佛印心里有佛，所以他看你像一尊佛，哥哥心里有牛粪，所以你才看师父像一堆牛粪啊！”

要想和苏小妹一样了了分明看清“心相”，需要像我们昨天学习的那样“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不过，息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不小心，又会被自心相打回原形。比如，苏东坡与佛印的另一个趣事。有一天，苏东坡写了一首诗：“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意思是，我已经修到了不被外境所动、息灭贪嗔痴的境界了。苏东坡写完很得意，派人送给佛印看，满心以为会得到赞誉，谁知道佛印送回来两个字：“放屁。”苏东坡大怒，马上坐船过江去找佛印评理。佛印哈哈大笑着说：“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意思是，你说境界到了，怎么一个屁就让你动了嗔心呢？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许多初学心理学的朋友，常常因为觉得自我成长了，于是不停地催促家人也快点成长。家人反应慢点，他们就会很生气，觉得家人不如自己。事实上，是自己又掉入了贪嗔痴的陷阱里，将自心相当作了真相。

咨询中，我会通过绘画、沙盘、玩偶剧等方式，帮助来访者将“心相”视觉化、具体化，让他们看清烦恼的真实面目、然后练习以心转境、而不是心随境转。每一次咨询之后，我也会布置一份作业，请来访者记录下生活中看见的自心相。作业的目的，是为了和来访者一起提升“觉的能力”，有了正念和觉察，“明月直入、无心可猜”的理想境界就又近了一步。

执迷于自心相，人生就成了一场自我催眠。要想醒过来，活得更通透，可以借助后现代的解构技术，比如，给物品一个完全不同的命名，把杯子叫做“书”、把“书”叫做“茶”等。解构能够帮我们打破固化的认知，进一步理解五蕴和合和缘起性空，放下因心相而起的各种执念。中国禅宗有一位傅大士，写过一首颠倒偈：“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很多人参不透，于是有师父又用了另一首颠倒歌来作答：“半夜起来贼咬狗，捡个狗来打石头，从来不说颠倒话，阳沟踏在脚里头。”

为什么要说颠倒话呢？我想，这正是禅的高明之处——先解构了我们所有习以为常、当真了的自心相，然后，才能建立起内在真正的安宁智慧。

就像明代诗僧苍雪大师所说：“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亡，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思量。”

林紫心理课，我们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