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迪纳:幸福不是悬在终点的奖赏,更不是扭转你周遭生活的神灵
当与朋友许久未见而聚在一起时,我们常会互相问候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大多数人的回答往往取决于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而并非是真的有在思考“我过得好吗?什么样算好的生活?”这类哲学问题。
尽管那只是对于那个时刻的一种短暂的、稍纵即逝的情绪状态的评价,但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我们对自我的幸福感的某种评价。
作为个体而言,其实每个人都有关于自己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追求什么样的目标、实现怎样的理想等等观点。但无论如何勾画,我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希望自己能过上一种幸福的、令人满意的生活。
可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令人满意的?对于这种问题的回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如何描述,以及如何界定“幸福”和“好的生活”。
即便这已经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从古希腊哲学到近代心理学,都说人类要追求幸福生活,可对于幸福快乐的真正来源却还是不明就里。
直到最近几十年,心理学家和生物学家才开始试着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快乐和幸福的本源,究竟是金钱?基因?还是家庭?又或者存在于自我价值的体现中?
这些问题同样吸引着1980年正在维尔京群岛度假且思索着未来研究方向的埃德·迪纳(Ed Diener),在回到伊利诺伊州后,他便向自己的团队宣布自己想去研究“是什么让人们快乐?”。
对于埃德·迪纳而言,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1946年他出生在加利福利亚州的一个农场,因为自己的父母是农场主,所以他从小便好奇农场工人们的生活质量是怎样的,其中许多是墨西哥移民,因此认为他们一定是不幸福的。
1968年,他试图将此作为自己的本科论文课题,但他的学术顾问认为这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主题,因此而否决了。
从此之后埃德·迪纳便搁置了对幸福(well-being)的兴趣,直到1974年获得博士学位也始终坚持在关于“去个性化”的社会影响研究上。
自研究生毕业后,埃德·迪纳就一直在伊利诺伊州大学执教,直到退休。不过他的实验室拥有很多的优秀研究生,使得在不到5年的时间,研究便有了成效。
1984年他在《心理学公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主观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的文章,紧接着第二年又发表了《生活满意度量表(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 SWLS)》。
从此发起了关于“主观幸福感(SWB)”的研究,虽然这在当时并不是心理学重点研究的领域,但如今关于幸福(Well-Being)的学术性研究已经很常见,埃德·迪纳也因为对幸福感的研究贡献而被称为“幸福博士”。
01
古典哲学对幸福的思考
从你个人的角度来说,你会如何回答开头提出的那些问题?什么是好的生活?什么样的生活又是幸福的、令人满意的?或者如何理解“幸福”二字?
纵观历史,其实许多哲学家都对幸福做过探讨,只是那时的人们对幸福并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而是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理解,被称为“幸福观”。
1967年,威尔逊(Wilson)在《自称幸福的相关因素》一书中指出,自古希腊哲学时代以来,我们在理解幸福(Happiness)方面几乎没有取得理论上的进展。
如今也更多是在围绕前人的观点进行讨论,而西方哲学对于幸福的看法大致可分为两派,其中一派是以伊壁鸠鲁为代表的“享乐主义(Hedonia)”,另一派是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实现主义(Eudaimonia)”。
● 享乐主义
尽管享乐论哲学也有很多的分支,但他们通常认为:生活的主要目标是追求幸福和快乐,而幸福是身体的健康和灵魂的平静。
伊壁鸠鲁认为,幸福就是快乐,得到快乐是人生终极目的,因为趋乐避苦是人的本性。所以他主张在此前提下自由地去寻求和享受人间的快乐,但这并不同于放荡者的快乐或肉体享乐的快乐,而是指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
当你身体健康、灵魂平静,愉快地活着,能享受生活的乐趣,那你就是幸福的。可是对于好的生活来说,只要快乐就足够了吗?
● 实现主义
亚里士多德虽然并不排斥幸福的“享乐说”,但他并不拘泥于此,并认为人身上最高贵的部分得到满足(至善)才是幸福,即通过所有活动追求并获得某种“善”,这个过程便是幸福的。
而好的生活,是灵魂与美德相一致的生活,是在合乎“善”的前提下将美德体现于现实活动。就好比我们在评价一个人的某种美德时,我们主要是看他的行为。
在中国古代哲学中,道家比较接近享乐主义,儒家比较接近实现主义。简单点说,前者注重积极情绪、愉悦的感官体验、满足感;后者更注重成长、人生意义和实现自我价值。
虽说两种主张有所不同,但人们在关于幸福的认识上并不认为它们是相互对立的,而是相互融合的。
1993年,学者沃尔曼(Waterman)便描述了这两种从古典哲学中发展出来的心理学的幸福观,并认为一些给我们带来快乐的活动,同样让我们的天赋和价值得到了体现。
而且在生活中,那些让人尽情享乐的活动远比那些基于个人表现而带来完善幸福的活动要多得多,所以我们很难完全抛开这些享乐活动而单独谈美好生活。
塞利格曼也非常赞同这个观点,所以积极心理学在构建关于幸福的基础理论时便融合了享乐论和实现论两种主张,并且成为了PERMA幸福模型中的两大组成部分:积极情绪(P)和人生意义(M)。
02
毕生追求的幸福在哪里
虽然许多先哲都认同幸福是人生的最终目标,并肯定了幸福对于生活的重要性,但他们的理论多是由思考与经验总结所得。
这些理论也一直未能得到实证科学的检验,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只是知道这些不同的理论观点也并不会为自己带来幸福。并且长久以来,“幸福”的模糊定义也给研究者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1984年,埃德·迪纳引入了一种由三个部分组成的幸福模型,包括积极情绪、消极情绪和认知评估,他认为这三个因素控制着人们体验生活质量的方式。
这种从享乐主义理论发展出来的三分模型被定义为“主观幸福感(SWB)”,并通过《生活满意度量表》来对整体生活满意度、幸福感进行量化。
这项研究改变了人们对幸福的传统认识,为国民幸福的评价与实现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国民幸福指数(GNH)进而取代国民生产总值(GDP)成为了政府进行政策制定、推行经济发展的重要参考指标。
关于主观幸福感的研究正不断取得进展,为推动、扩展我们对人类幸福的复杂性、多元性的理解,更多的心理学家参与到这类研究之列。
1998年,卡罗尔·罗夫(Carol Ryff)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心理幸福感(Psycholofical well-being)”,这是基于实现论所拓展的概念结构,其评价指标包含了自我成长、生活目标、自我实现等一系列维度。
主观幸福感 VS 心理幸福感
两者都是个体根据自定标准对当前生活质量所做的情感性和认知性的整体评价,只是评价的维度有所区别,而结果均具有较强的主观性。
主观幸福感取向
强调当下的愉快和快乐而避免负面情绪,相对而言是一种短期的、自动的追求;
心理幸福感取向
强调自我实现,着眼于未来,不会过度困于当下的负面体验,相对来说是长期的、需要付出意志努力的。
只有当我们对幸福这个概念有了更多的理解,才能确保我们在探讨下一个问题的时候是顺畅的,那就是幸福由什么决定?
在关于哪些因素会影响幸福的研究中,我们不难发现人们的幸福感在家庭、婚姻、收入水平、个人成就,还有文化、人际关系、社会支持,甚至神经递质水平、国家经济水平等因素上都可能体现出差异。
但这只是依照在某个时刻下、对某个特定群体所采集的数据总结所得,暂不具备普遍性意义。而且幸福是一个很大的主题,可能的影响因子也是复杂的。
譬如收入水平对幸福存在着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幸福就是富人的专属,而穷人毫无幸福可言。
戴维·迈尔斯(2000年)在他的著作《富足悖论:富有年代的精神饥荒》一书中描述到,美国人在最近五十年里的物质财富和心理健康之间发展并不一致。
2004年,埃德·迪纳与塞利格曼的研究结论也证实了这个现象:在收入和消费快速增长的同一时期,美国民众的生活满意度几乎保持不变。
即便显示存在关联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找到了所谓的锦囊妙计,众多研究只是让我们学习到了关于促进幸福的要素的知识,还需要我们自己根据现有条件来建立和改进某个或某些要素,从而更接近幸福。
由此可见,幸福并不是凭空等来的,而是需要我们主动创造。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澄清一个误解,那便是将幸福作为一个纯粹的目标去追求。
如果你的目标是幸福,那么你定是不幸福的,并且你几乎也不会获得幸福。
这主要是受到传统理论思想的影响,将幸福的存在置于某些最终状态,比如认为自己结了婚就会幸福,或有了孩子就会幸福,或事业有成了就会幸福等等。
似乎实现了某个目标后生活都将是幸福的;如果没有实现,未来就会是不幸的。
对于目标理论所存在的缺陷,活动理论(Activity Theories)则认为幸福是人类活动的附加产品,亚里士多德是活动理论最早的支持者之一。他坚持认为,当美德以最高善的方式表现出来时,幸福往往会伴随而来。
活动理论家认为快乐来自于行为,而不是实现终点。对于两者关系最有力的表述或许是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的心流理论,遵循这个理论的人们依然选择将幸福作为“人生目标”,但会给幸福加上一个外壳。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追求的目标只是手段,他们每天沉浸在做具体的事情当中,不是虚假的沉浸而是真实的投入,但他们内心所享受的是幸福。
03
人类未来的第二大议题
显而易见,现有的幸福理论和如何提升幸福感的方法论很多,但关于幸福更深层次的研究仍在继续,未来方向很明显,要发展更多元的幸福理论,也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
新锐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也曾说明,随着幸福科学在21世纪初成为主流,推动着人类把“幸福快乐”当作这个世纪的主要目标之一,找出幸福快乐的关键将是人类未来的第二大议题。
此外,塞利格曼在对人类走进「第二个轴心时代」的憧憬中也提出,到那时人类的心理需求将会从减轻痛苦走向创造幸福。
在传统心理学发展的百年里,心理学家们对人类苦难的研究远远多过对幸福的研究。在21世纪初,积极心理学领域的学者们开始承担着探索人类幸福的重任。
2017年的10月,埃德·迪纳教授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应用积极心理学硕士峰会上作了题为《幸福科学的伟大突破》的主题报告。
他在报告中指出,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多人都以为积极心理学就是研究幸福问题的,但实则不然。
积极心理学研究人的所有积极属性,包括但不限于幸福和幸福感。此外,幸福科学也并非是心理学一个学科就能解决的,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等等学科也在研究幸福问题。
总之,幸福作为人类永恒的主题,关乎着我们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和人生目的的探究。对此,积极心理学试图从实证科学的角度给出回答,并致力于使生活更加富有意义,进而帮助普通人生活得更健康、更美好。
埃德·迪纳博士是一位开拓性的研究者,他为那些有兴趣了解人类为什么要做他们所做的事情,以及如何进行干预以改善人类状况的人提供了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