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自我的途径：梦分析的疗愈价值
文：俞林鑫
来源公众号：俞林鑫心理工作室（ID：psychotherapist_ylx）
弗洛伊德通过记录与分析自己的梦最终构建了他的精神分析学说，荣格分析了自己的一万多个梦，很多精神分析取向的咨询师也会分析自己的梦，是什么吸引着他们去记录与分析自己的梦呢？
我们知道，梦是认识自己的捷径，同时，对梦的分析是充满着惊喜的，往往会带来意外的发现，在梦的分析过程中还能够回溯自己的成长经历，体验各种压抑的情感；另外，释梦可以了解人的伪装机制，比如投射、移置、凝缩、隐喻等，这一点对于精神分析爱好者更是如此。在这篇文章中，我来谈谈梦分析的价值所在。
回溯过去的自己
如果开始记录并分析梦，你会发现，那些在遥远过去的事件、愿望、幻想和情感等，能够再一次被你清晰地意识到。弗洛伊德曾经指出：“近期的一个愿望，唯有当它与早年时代的某些东西相关联的时候，才可能出现在梦里，这个愿望本身是早年愿望的一个衍生物并与之同化了。”因此，梦的分析能让人回溯过去，当这些来自于过去的愿望被重新认识后，往往能带来一种畅快感，并加深对自己的认识。我们可以从弗洛伊德在一个简短的梦中看到这种与过去的联系：
“我的朋友R是我的叔父——我十分喜爱他。我看到他的脸孔有些变形。它似乎伸长了，一丛金色胡须特别醒目地覆盖住他的脸孔。”
最初，弗洛伊德并不想分析这段梦，认为这段梦毫无意义，不过，这个片段始终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在晚上时，弗洛伊德克服了阻碍对这个梦进行了分析，有些了一些意外的发现。
对梦中人物的联想呈现了弗洛伊德与两位同事兼朋友R先生、N先生的关系，在做梦前几天，弗洛伊德与N先生还有过一段对话。R与N先生都曾试图晋升教授，却因为犹太人的身份被卡住了（当时奥地利存在一些排犹的政治气氛）。那段时间，当了十年无薪的大学讲师之后，弗洛伊德终于被人提名为副教授，不过这还需要委员会的批准。做梦前几天，N先生曾向他表示祝贺，而弗洛伊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犹太人的身份也会带来同样的阻碍。不过，N先生却相信弗洛伊德能成功，他安慰道：“我是绝对不行了。你知道，有个女人到法院把我给告了。我不必让你相信这个案子已被驳回。那完全是一个无耻的敲诈，我很难使原告免受法律的制裁，但是这件事部里肯定会用做不批准我晋升的借口。而你就不一样了，你的人格无可指责。”
在梦中出现的叔父名叫约瑟夫，他曾经因为贪图钱财而犯罪获刑，让弗洛伊德的父亲为此忧心忡忡一段时间，几天之内头发都白了很多。弗洛伊德对叔父没有任何感情，认为他虽然并不是坏人，但头脑太简单了。因此，梦中出现的约瑟夫叔父代表了一个头脑简单及有犯罪前科的人，在梦中，弗洛伊德将叔父与朋友R等同起来。
通过这些分析后，弗洛伊德明白了这个梦的意义：“我的叔父约瑟夫代表了我的两个同事，他们没有晋升为教授，其中一个头脑简单，而另一个则涉嫌犯罪......如果我的朋友R和N都因教派的原因而未被提升，那么，我的晋升也同样成了问题。如果我的两个朋友不能晋升有与我不相同的理由，那么，我晋升的希望还是有的”。
在做梦前与N先生的对话中，以及对梦的分析中，弗洛伊德否认自己有竞升教授的野心，即使有的话，他觉得自己的野心也早就该转移到其他事物上去了，而不是在教授之类的头衔和级别上。不过，对梦的联想却揭示了他隐藏的野心。在隐梦中，弗洛伊德为了实现成为教授的企图，不惜贬低两位朋友（要么太傻，要么是罪犯），而他并没有这些问题，因此他肯定能成功。
继续的联想进一步引伸出了弗洛伊德两段幼时与野心有关的记忆。当他刚出生时，一位老农妇曾对他母亲预言说，她的第一个孩子将成为一个伟人。另一段记忆弗洛伊德更加深刻：
“我在十一二岁时，父母习惯带我去维也纳郊区的一个很有名的公园，即普拉特公园去玩。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公园的一个餐厅里，我们注意到有一个男人，他从一张餐桌上移到另一张餐桌上，他只需考虑片刻就可以即席对任何题目都作出一首诗来。父母叫我请他到我们桌来，他当时对我表示了感谢。但是他还没有问我们要选怎样的题目，他就先送给我一首小诗。他当时十分兴奋地说我长大后很可能成为内阁部长。”
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当内阁部长成为了弗洛伊德的愿望，也成为父母对他的期望（父母专门在家里挂了一些那个年代德国政治家的肖像画）。他一直想读法律以实现这个愿望，直到上大学前不久才临时改变了想法，学习了医学，这也就意味着与部长的事业无缘了。
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梦的片段，通过联想之后却发现了潜藏的野心，以及与此有关的两段幼时重要的记忆。同时，我们也能看到，由于不愿意面对真实的情感与愿望，梦只以非常简短的方式来呈现，而且还在情感上拒绝进一步的分析。当弗洛伊德联想到幼时与野心有关的两段记忆，会不会加深了对自己的认识，包括他对精神分析事业的投入与野心？实现父母及周围人对他的期望，也许成为驱使他不断奋斗的动力来源。
丰富你的情感体验
人们对电视、电影、戏剧的热爱，也许是渴望从中体验到一些生活故事以及相伴的情感，毕竟，人有着情感的交流、互动、共鸣的需要。梦会以意象化的方式让人体验到一些情感，或强烈，或轻微，有时惊心动魄，有时充满愉悦，有时看似平淡无奇，但在联想之后能够探索到丰富的情感。
梦有一种情感修复的功能，那些无法在清醒生活中体验与表达的情感，在梦中则有机会彻底地表露出来。比如，由于压抑的对父母的很多不满，一个男子经常在梦中与父母争吵。那些在日常生活中很难对父母表达的负面情感，在梦中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呈现。每当做完这样的梦之后，他都会有一种通透的感觉。
一个女子与别人相处时，总是显得热情、开朗、明事理，她给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周围人也都挺喜欢她。但在她梦中出现的场景是经常会追杀、打架、逃跑、死亡，梦中出现的人物，要么会把她关起来，要么在关键时刻出卖她。所以，她与人的关系，在清醒生活时是和谐的，而在梦里则充满着斗争。这些梦其实反映了她一直压抑着对他人的竞争、敌意与害怕，她表现出来的热情和开朗只是一种自我保护，防御着对他人的负面情感。白天那些无法被体验与表达的负面情感，在梦中得到了呈现，于是，梦起到了一种心理平衡的作用。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这样的梦，她一直压抑的对他人的负面情感将无处逃遁，也许会转变为更加严重的心理症状。
一个男子梦中出现的父亲形象往往是温和的、包容的，而在现实生活中父亲是严厉的、苛刻的，他一直很害怕他的父亲。同样，在现实中，母亲一直很理解和包容，而在梦中出现的母亲，往往让他焦虑与排斥。讨论后发现，父亲虽然以苛刻严厉为主，但偶尔也会有温暖慈爱的部分；母亲大多数时候是包容和理解的，但偶尔也会情绪化和控制。我们可以理解，他虽然对父亲感到害怕，但渴望得到父爱的关怀；母亲虽然关心和包容他，但母亲的爱让他不得不压抑了对她的不满与排斥，梦中将平常压抑的情感呈现了出来。
由于过于理性与现实的生活，很多人习惯于压抑情感，梦可以让那些忽略或陌生的情感得以呈现和讨论。在心理咨询中，我有时较难理解到一些来访者提到的被人孤立的情况，虽然从理性上知道，但在情感上因为长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情况，我不太能够真正理解到。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是在学校的场景，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但我不能加入他们的谈话。我只好在旁边，把大的面包切成小片，等着他们过来时可以吃。不过，他们并没有留意我准备的东西，只有一两个人拿了面包片就走。我跟在后面，想让他们带我玩，但又不敢说，感觉他们离我好远。在这个梦中，我强烈的体验到孤独与自卑的感觉，我需要别人，但别人根本没有顾及到我。这个梦让我深刻理解了有些来访者被人孤立时的痛苦。
托马斯·奥格登在《精神分析艺术》一书中提到：“只要患者不能在梦中整理情感体验，那么他就无法改变，无法成长，或是无法在原有的基础上更新自我”。如果一个人能够延续那些被打断的呐喊，摆脱无法做梦，或者梦境经常被打断的困境，他便能“通过梦境走进一个现实中更全然的存在”。在记录和分析梦的过程中，压抑的情感能够再次被体验，情感能够得到分化的觉察和进一步的理解，这同样也是心理咨询中非常强调的内容，因此，对梦的自我分析具有心理疗愈的价值。
不断地面对内心真实的需要
由于人类习惯性的自我保护机制，一些没有机会得到满足的需要与愿望往往被压抑下去，不过，它们总是会在梦及其讨论中浮现出来。在弗洛伊德的“朋友R是我的叔父”的梦中，看似平淡无奇的梦，分析后却暴露了他曾经长期存在的野心，我们同样可以在“露天厕所”、“植物学专著”这两个梦中发现它们。我们不难推测，在野心的驱使下，弗洛伊德抓住了梦分析所揭示的心理原理（压抑的愿望所带来的影响），最终创立了精神分析学说。
对梦的记录与分析让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得到满足的，或者被忽略的需要得以识别与讨论。比如，一个人经常梦到有鬼在靠近她、追杀她，有时还会梦到被鬼打死了。一番探索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些鬼并不是可怕的东西，而是她一直忽略的愿望。她选择了一份体面且收入不错的工作，不过，她不能感受到工作的乐趣和意义，对于工作有关的价值观非常抵触。她想做那种有艺术创造性的工作，只是因为自卑感的阻碍，她一直不敢去追寻梦想。梦中这个未被满足的愿望，就以鬼来追杀或靠近的方式象征性地呈现出来。对内心冲突的识别让她减少了此类梦的困扰。
一个人梦到他的老板将一项任务交给了他的同事，并当着他的面对该同事说：“这件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看到老板这么重视同事，梦者感到很自卑。梦中的同事是他大学时的同学，是一个很传统保守的人，而梦者既有传统保守的一面，又有追求个性的一面。在职业选择上，他因为坚持自己而遭受了周围人的压力，虽然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更符合内心的意愿，但总是会有些内疚和担忧的情感。这个梦反映了他内在两种人格成分的冲突，梦中那个大学同学代表了他保守、传统的一面，他曾经很长时间受到这种传统价值观的影响，这种人格让他受到周围人的好评（梦中老板的赞许），却以压抑自我为代价。对这个梦的分析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的选择。
了解人的伪装技巧
梦可谓是伪装的大师，这种伪装也是人类潜意识的特点，我们往往会忽略这些，不懂得去解读潜意识的信息。当你在一个看似平常无奈的梦境下面看到了强烈的情感，或者当你在一个与性无关的行为背后看到潜藏的性渴望，你不够惊叹于人的伪装才能。我们可以从一个年轻女子的梦中发现梦工作所具有的高超伪装技巧：
“有洪水，第一次醒来发现洪水刚刚来，其实也不是洪水，就是有类似长江的大水在楼下。第二次醒来发现水已经漫到楼层的一半了，很快就要到我这层，然后我就开始喊救命。对面宿舍就有个大叔游泳过来说去他那儿，他说把房子门缝都密封了，水不会进去。后来我就收拾东西，很明显记得拿了个小挎包，但最后只拿了手机。”
这个梦的主题，因为危险的降临（洪水漫上来了），梦者即将被淹并感到强烈的害怕，此时，出现了一个拯救者（大叔），梦者犹豫之下准备过去了，梦在这里停止。如果我们问一下这位年轻的女性梦者：“到了大叔那边之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为什么不继续梦下去？”也许她会不知所措，甚至害羞地脸红了。我们很容易发现这个梦中潜藏的性内容。
当一些无法被接受的欲望（一般跟性或攻击有关）即将得到表达，人往往会感到焦虑，在梦中，会以突然惊醒来阻止它们在意识中的浮现。洪水象征一种失控，一种强大的力量，当欲望浮现时，无论是攻击或是性的欲望，人有时会在欲望掌控下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梦中的洪水可以象征那些无法被掌控的性欲望。
为什么这里的洪水仅仅象征性欲望，而不是攻击欲望，或者其他的什么（并不梦中的洪水都代表性）？因为梦中呈现了其他的性象征。水流进门缝，这无疑是性行为的象征，这个象征在随后大叔说的那句话里进一步得到印证：“门缝都密封了，水不会进去”。就像一些引诱女孩上勾的男人经常会信誓旦旦地表示道“我们只是聊聊天，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一旦女孩真的进了房间，那么，十有八九这个男人就开始动手动脚。大叔的这句话是一句有诱惑性的话，在强烈欲望或好奇心的作用之下，梦者过去了。过去之前，梦者准备“拿了个小挎包”，这也有性的意味。包可以象征女性的生殖器，也是女性的魅力之一。一些女子喜欢拿上一个漂亮的包包并展示给别人看，体现了对自己性别身份的认同感（这也许LV为很多女性青睐的原因之一，一个优质昂贵的包代表了一种高贵的女性魅力）。梦者拿了个小挎包进入房间，她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并做好了准备。
但有一个疑问，性的欲望又有什么可怕的，梦者为什么会如此焦虑？梦中的大叔，可以象征那些具有诱惑力的成年异性，对于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来说，大叔级别的男性也许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恋父情结的残留），就像对于同年龄段的男性来说，对三十四岁有魅力的阿姨也会有强烈的性吸引。不过，年轻女子针对成年男性的性欲望也是令人害怕的，因为这会有一种乱伦的性质。这种欲望最初的指向对象可能是梦者的父亲（或者其他男性长辈），所以这个性欲望有着强烈的道德上的压力。梦以洪水（猛兽）这样的意象，呈现了这种失控般的吸引与恐慌。
梦者本来想好拿个小挎包，而后来拿了个手机，这个片段可能表达了梦者对于这种性欲望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想要尝试与成年男性的性行为（把包拿过去），另一方面又担心及犹豫（手机可以象征求救以及来自他人的干扰和提醒）。因此，梦以洪水、中年男子、手机等意象，以及一个逃跑与拯救的情节，呈现了一个年轻女孩对于成年异性的渴望与害怕。
我们也可以从这个梦中看到梦的伪装与编故事的能力。伪装的其中一个表现是洪水，象征了潜在的性欲望，如果直接以性欲望来表现（比如与大叔发生性行为），梦者可能早就惊醒过来，这个梦也就不存在了。通过将性欲望伪装成洪水漫上来，梦保护了睡眠，并形成了一个惊魂动魄的故事。伪装的第二个表现是梦里的大叔是一位拯救者，而其真正的身份却是性诱惑者。于是，一种针对成年男性的性渴望，编织成一个因为洪水降临而被大叔拯救的故事。由此看来，每个人都具有编故事的潜质，只要你愿意在梦中寻找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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