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去爱?
01
在心理团体中,身为带领者,我见证了无数种自私的爱,但每一种自私的爱当中,都存在无可比拟的慈悲,如果我们用人的世俗观点来看,这些慈悲是非常荒谬的,但只有荒谬,我们才能超越人类理性架构的世界。
所有出于理性的架构,都是短暂的,都是一种暴力,都是少数人的观点被渲染为一种真理。无疑的,这些真理是虚假的。
很多时候,我们只需要考虑我们自己,但那不等于自私,而是一种与全人类发生关系的原始情感。这种情感,可以称之为「共在」(being-with-being)。
在精神分析的后现代观点中,爱的概念往往被视为一种解构的过程。拉冈(Jacques Lacan)认为,爱是一种通过「他者」(the Other)的镜像来理解自我的过程。
当我们试图爱所有人时,我们实际上是在通过每一个「他者」来探索和构建自己的自我。这种爱并不是单纯的自私,而是一种通过他者反映出的自我认识的需求。
爱是「流动的」,它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形成一种「游牧式的存在」(nomadic existence)。在这种存在中,爱不再是固定的、排他性的,而是动态的、开放的。
爱的这种动态特质,使得我们可以通过爱的实践来挑战和颠覆既有的社会秩序。传统的爱往往被规范化,被社会结构所约束,成为维持社会稳定的一部分。但后现代的爱,尤其是博爱,则是一种对抗这种规范化的力量。它追求的是一种无限的扩展,一种不断超越界限的可能性。
当我们在心理团体中见证这些「自私的爱」时,我们实际上是在观察爱如何在不同的主体间流动,如何在不同的情境中变形。这些爱虽然看似自私,但实际上包含了深刻的慈悲。
这种慈悲,不是狭隘的、个人的,而是跨越个体界限的共情。它让我们感受到与他者的联结,并在这种联结中找到自我的位置。
02
我们需要对这些所谓的「真理」保持警惕,并勇敢地去探索和拥抱那些看似荒谬的爱和慈悲。
这种探索和拥抱,是一种对人类存在的重新理解,即「共在」(being-with-being)。
共在不仅仅是一种情感状态,更是一种存在的方式。它强调我们与他者、与世界的联系,是一种超越个体、自我中心的存在状态。通过这种存在,我们得以超越理性的限制,进入一种更广阔、更丰富的情感和存在领域。
因此,爱所有人,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对人类存在的终极探索。一种追求无限、追求连结的探索。这种探索,让我们不再孤立,而是成为整体的一部分,成为一种更大的、共在的存在。
然而,当我们寻求爱所有人,我们也可能因此受害。
首先,人类的情感资源是有限的,我们不可能对所有人都保持同等的关注和爱。心理学家马斯洛(Abraham Maslow)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指出,爱和归属感是一种基本需求,但它需要在安全和生理需求得到满足之后才能实现。
无限制地分散我们的情感资源,实际上会削弱我们对亲密关系的投入,影响我们自身的心理健康。
此外,博爱的概念在实践中往往容易沦为抽象的口号,而缺乏实际的行动力。爱是一种需要具体行动和时间投入的情感,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思想层面的理念。
对所有人的爱,如果不能转化为具体的关怀和行动,则容易变得空洞,甚至会成为逃避真实人际关系的一种手段。这种逃避可能源于对深层次情感投入的恐惧,因为真正的爱涉及脆弱和承诺。
爱所有人虽然是一种美好的理想,但在现实操作中存在诸多问题和挑战。
过度扩展爱的对象,可能会削弱我们对亲密关系的投入,迷失自我,破坏社会结构,甚至掩盖真实的不公。实践中,我们需要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找到平衡,既不放弃对博爱的追求,也不忽视具体的、真实的情感关系。
03
在心理团体中,当有人宣称要爱所有的人,带领者应该以同理心和理解的态度来引导和对话。这样做可以帮助这个人更好地理解自己的情感和动机,同时也可以促进团体内部的深入交流。
一般我会这么做:
最基本的,我们要对每个人爱的方式表达理解和尊重。这可以建立信任,让这个人感到被接纳和理解。
接着,我们可以和大家一起交流爱的目的和感受,以及背后推着我们的情感。这有助于每个人更清楚地认识自己的需求和动机。
当一个团体中的成员都能够做到一定程度的敞开,带领者可以试图抛出和成员不同的矛盾观点、冲突情境。
就像面对一位理想化的人,我们对他点出现实的限制。这并不是为了打击他,而是让他通过矛盾观点和冲突情境,更好地整合他内心的思想和情感。
毕竟爱所有人确实是一个美好的理想,但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我们可以在大脑中容纳所有人,但在现实中,具体可行的「小」事,是爱的起点,并且有可能引发难以想像的巨大能量。
从这个角度来说,团体中所有的讨论都是走向现实的,我们鼓励团体成员分享自己的看法和经历,帮助每个人能从不同的生命历程看待自己,同时,只有当成员都愿意抛出真实自我的生命经验,彼此才能抓住这个生命经验,展开真实的联系。这时,我们才能真正「拥抱」彼此,而不是拥抱想像中的彼此。
除了真实的爱,真实的恨、真实的怒、真实的哀怨、真实的后悔……团体借由真实为柴薪,保持前进的动力。
有时,团体丧失动力,那是一个警钟,告诉我们成员们似乎出于某种原因,放弃继续敞开自己。这不是一个错误,但确实是一个问题,需要带领者带领大家共同化解。让团体重新回归「一群人」,而非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的状态。
团体很困难,但没有什么人生课题是不困难的。差别在于,生活的难,其本身没有特别的目的,就只是人和命运的一种遭遇。
心理团体的难,其目的在疗愈,是一种人与人之间有意识的关怀。难,是疗愈的一部分,是关怀他人的一部分,亦是关怀自己的一部分。
所有的难,都是一种对爱的提问。而我们难以靠自己找到答案,这就是为何我们需要伙伴,我们需要通过与他人的互动中去感受爱。
这就是人,在爱中执迷,又通过执迷了解真实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