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都懂却过不好这一生:你也许是在“反思考”(anti-thinking)
作者:王佳萌
来源:微信公众号:春萌心理(ID:harumoepsy)
这两天培训学到一个叫做“反思考”(anti-thinking)的概念,对我很有启发,使我联想到生活中和咨询室里大家常常提到的“道理都懂却过不好这一生”的感受。
反思考是什么意思呢?首先,虽然字面看上去就差一个字,但它和反思(reflection)全然不是一回事。反思属于真正的思考(thinking)。
反思考也不等于不思考(not thinking)。
真正的思考是对于各种信息进行加工、联想,通过思维活动对各种信息形成更深入、整合的理解。而反思考是通过主动的思维活动对于真正的思考进行破坏和攻击,将本可以形成的理解破坏掉。
当我们感觉自己思考了很多道理但不能帮助自己过得更好,或许我们以为的“思考”事实上是一种“反思考”。
(写到这里感觉快认不得思考这两个字了)
读到这里读者可能会很困惑,一个人为啥要闲着没事要把本可以形成的理解主动破坏掉呢?
这是因为这些理解假如真的形成了,会造成当事人自觉难以承受的痛苦。为了让自己在情感层面能够存活(survive),当事人潜意识地选择了反思考,以减少主观痛苦。
然而反思考的代价是,当事人内心深处的一些重要情感无法真正被意识到和理解,痛苦只是被掩盖而没有被疗愈,最终会导致其他方面的症状。
下面我结合一个虚构的小A女士的案例进行更详细的阐释。(因为是虚构的案例,结构比较简单,仅供参考,现实中的情况往往复杂很多。)
我们假设有一位小A女士,她在上个世纪末出生在某以重男轻女闻名的省份,是家中的次女,有一个大她几岁的姐姐。
母亲偷偷生下小A后,在那个年代为了保全父亲的公职,不得不把小A送到远房亲戚家抚养到四五岁再接回家中。
父母正常地照顾教育小A,没有给小A留下父母看不上女孩,喜欢男孩的印象。
小A回到家里时,姐姐也已经上中学了。姐姐对小A很不错,会带着小A一起玩,给小A辅导作业,小A觉得姐姐是自己的榜样。
小A比较顺利地长大,找到工作,但在亲密关系上感觉兴趣缺缺,有时有人向她表白,她总觉得差点意思。
随着年龄渐长,小A看着周围人渐渐都有稳定的亲密关系了。她经常也觉得孤单,但是就是无法对某个具体的人产生与对方稳定地亲密的愿望。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无性恋,走进了心理咨询室,希望理解自己的特殊性向。
咨询师在初始访谈中问及小A的父母及早年成长经历时,小A侃侃而谈:
“我知道你要问这些,心理咨询师都喜欢搞原生家庭论,我也看过好几本相关的书呢,但我看完就明白这些理论不适合我,你可以不用拿这些理论往我身上套。我觉得有些人就是对少数性取向不了解,总用自己狭隘的认知体系去看待,但我也理解,毕竟人都是主观的由自身经验塑造的。事实上,我父母对我可好了,我没兴趣搞对象和他们无关。虽然我们家是在重男轻女大省,但相比周围别的家庭,我父母完全没有一点重男轻女的表现,对我和姐姐都很好,提什么需求基本都是满足的。我隔壁的小红有一个弟弟,她父母那可是blahblah,我另外一个邻居阿美的父母blah blah,现在小红和阿美都有对象了,但是好像总是遇人不淑,我感觉可能跟她们的家庭重男轻女有关吧,我也看了很多书去思考生育政策对这些家庭的女孩的影响……”
以上这一大段道理就有很多思考vs反思考的表现:小A对心理学感兴趣,读原生家庭相关的书,希望去理解身边的女性,也走进了咨询室,这其中有去思考、去理解自己的经历对自身影响并寻求改变的愿望;但与此同时她内心反思考的力量也在强力地运作,不断消解和攻击其中的意义。
假如小A意识到,自己作为不被期待的孩子出生又被送养的经历,给自己带来了深深的不安全感,使得自己难以对别人感到亲近,她可能会因此对父母感到愤怒、失望,而这种愤怒和失望是让她感到十分危险的——小A从小就不敢愤怒和失望。无论是被寄养时还是回到家以后,她都知道自己做乖孩子才能得到更多照顾,自己的愤怒只会把照顾者推得更远。
为了回避真正的思考可能带来的愤怒、失望以及相关的深深的不安全感,小A持续地使用反思考的机制,她大段大段的思维活动是为了破坏意义和联结,而不是创造意义和联结。
这种反思考的攻击和消解不仅指向小A自己,也指向他人,比如咨询师。通过上述的一番论述,小A在向咨询师“威胁”说:你这个咨询师,可不要试图对于我的成长经历和我的困扰的联系进行思考哟,不然你就是个狭隘迂腐的家伙!
当小A这么强势地否认自己的成长与当下的关系,咨询师假如不够稳定,或者害怕触怒小A,可能也会认同小A的说法,加入反思考的联盟。
事实上,小A的表达中实际上是存在矛盾冲突的:觉得有些东西和自己无关也很正常,但如果打从心底觉得什么东西和自己无关,为啥又非要去看好几本相关的书呢?是闲得发慌吗?
这种矛盾说明关联不是不存在,而是被意识到,又被否认了。
小A真的很需要通过反思考让自己相信,父母并不重男轻女,自己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被期待的孩子。不然,她可能会坠入深深的无价值感,重新体验到婴儿时期因照顾者变化感到的巨大的分离焦虑,也对父母感到巨大的愤怒和怨恨。
只需要问一个问题,这个通过反思考来维持的幻象就可能会被击碎:在那个年代,假如不是因为期待一个男孩,为何要冒着全家丢饭碗的风险再生一个呢?
小A是没有智力和思考能力来理解这样一种可能性吗?并不是。她是自觉情感上承受不了这个可能性,所以用尽所有力气编织各种道理,通过反思考不让自己意识到这个可能性。
在这种情况下,小A自己看再多的心理学书,进行再多的对于自己亲密关系状况的“思考”,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假如她耐受痛苦情感的能力没有提升,那这些知识最后都会被扭曲而用于反思考,以继续压制内心的痛苦。
能为我们的生活带来改变的,不是一套套的用于反思考的道理,而是带着情感的真正的思考。真切地体验过愤怒、怨恨、失望,我们才能走向哀悼和成长。
对于大量使用反思考的个体来讲,真正的思考必须在一段关系中发生:他们大量使用反思考正是因为自身消化情感的能力是不足的,担心自己一旦体验到负性情感就被淹没而陷入崩溃。
他们需要借助另一个人,比如咨询师在情感上的支撑协助,才能有勇气去带着情感思考那些原本不敢真正去思考的东西。在共同思考的过程中,他们也可以逐渐内化这种带着情感思考而不被情感淹没的能力。
然而此处又有一个难点在于:反思考机制的过度使用往往与早年创伤有关,而早年创伤也会使得这些个体很难相信他人是有善意和能力帮助他们的,最终持续受困于自导自演的反思考之中。
此种情况,或许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
对患者(patient)来讲,一段关系的稳定存续以及一点一滴的帮助或许有一天让他们能够尝试“信仰之跃”,而对于助人者而言,或许最重要的还是,保持恒久的耐心(patience),相信在冬日死寂的大地之下也有沉睡的生命等待在春天再次生长。
作者简介:王佳萌,北京大学心理学本硕,目前全职从事动力学/精神分析取向的心理咨询及翻译工作,提供地面(北京望京)和视频咨询。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春萌心理(ID:harumoepsy),北大心理学本硕,心理动力学取向咨询师。不定期更新心理咨询和精神分析相关文章,咨询预约方式见推送。 “Everybody finds love in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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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名: 王佳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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