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文化视角:我们为何热衷减肥?
说在前面
有时候,想要让我的来访放弃节食减肥的念头,简直比登天还难。感觉她们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宁死不胖的倔强。她们会说,阿啦酱,你帮帮我吧,我想停止暴食,但是我无法停止减肥。
在她们的生活与情感已经被暴食催吐折磨到分崩离析都差点要粉碎的时刻,她们依然紧紧握着减肥的念头不肯放手。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原因,让减肥变得如此的高于一切?让人明知道它在伤害自己却依然步履不停地追逐?我们为何热衷减肥?
1. 耻感文化
我在之前的一篇文章里提到,身材焦虑其实表达的是这个社会对肥胖的否定,以及我们对这种文化的内化:
高矮胖瘦本来只是一种差异。每个人有独特的基因构成与成长环境,自然就会有千百万种姿态。但是当人们对这种差异赋予价值判断,并以此区分好与不好,态度与歧视就产生了。
这种给「肥胖」赋予否定与负面价值的态度,无形地肯定了肥胖的耻感文化:肥胖是可耻的。
你细想一下你便会知道,我们对于外形的判断都是建立在这种文化之上的。即便你跟一个女生说:「你一点都不胖」的时候,其实也隐含着这样的潜台词:「胖是不好的」。所以当我们用胖不胖来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在强化我们对胖的耻辱感。
在这种文化和价值观的刺激下,减肥就变成了一种美德,而放弃减肥则会带来“道德恐慌(moral panic)”。于是,我们在谈论胖瘦的时候,并不仅仅在评价一种身体特质,而是在评价一个人的核心特质与道德状态。
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感冒的时候,我们不会批判自己不够好,不够有毅力;我们能够理智地分析,是不是空调太冷,是不是最近温差太大,是不是没穿够,是不是最近抵抗力差,是不是被别人传染了。
然而当我们变胖的时候,我们会直接进行自我人格攻击:我不好我失败我堕落我没有毅力。我们本应该能够理解人体机能运作的复杂性和细微差别,但是一提到体重,我们就会立即抛开理智,将其上升到道德高度。
而当下的「瘦经济」正在逐步,或者已经完成了,将这种「肥胖耻感文化」上升到「身材耻感文化」的高度。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不单只活在对肥胖的恐惧之中,我们还活在对身材的恐惧之中。
无论胖瘦,我们都厌恶我们的身体。
我们明知道屏幕前的那些模特与明星的身材都不完全是真实的,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以「追逐」这些过分完美身材为首要任务。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身材特别「正常」的孩子患上暴食症。带上身材耻感文化的滤镜,他们只看到自己身体的缺陷与不足,他们就是要减肥。
2. 归属感
“好久不见,你又瘦了是不是!”
“哪有,最近大腿胖了一点呢。你才是真的瘦了”
“没有啦,我肚子上的肉怎么减都减不掉呢。”
这种Fat Talk文学(肥胖谈论) 是许多人的社交法宝,他们会通过对胖瘦的评价来开启对话。而这种谈论的一个法则是,你得抬高对方,同时你得贬低自己。在这个自我贬低的过程中,你获得了对方的好感;而对方的抬高让你重新获得自我认同:是的,我不胖。
Fat talk文学把一众减肥爱好者更紧密地绑在了一起,他们本身就接受了相同的耻感文化的影响,而对于减肥和节食的讨论,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同一群人。为了保持这种“在群内”的归属感,减肥就更加地变得势在必行。
归属感本是一个人的自然需求,而目前的情况是,为了获得这种必需的归属感,我们必须首先千方百计地贬低自己伤害自己。
3. 瘦的特权
耻感文化和Fat Talk文学的冲击下,我们默默地给瘦赋予了很多特权:瘦不单只被认为是美德,更是一种值得骄傲的特质与生活方式的象征,瘦的人不会被耻笑也不会受到攻击。为了获得这种特权,并且维持这种特权,我们不惜折磨自己也要节食减肥。
而且正是因为我们知道减肥有多可怕与折磨,我们会自愿去维护减肥的价值:我们希望更多的人给「瘦」点赞,因为这样才显得我们有多与众不同。
这种心理其实简单来说是我们给「群外」其他人的一种折磨:我为了获取瘦的特权,付出了代价;如果你也想要和我一样,你也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
这就像《What's Wrong with Fat》里面提到的:
人们可能认为减肥是他们最骄傲的成就,他们不希望减肥的价值被贬低。
——阿比盖尔·萨吉 Abigail Saguy
《穿着Prada的女魔头》里,首席助理对于初来乍到的女主尖酸刻薄的态度其实就是这种心理的体现:你不减肥不节食,你就不配进入我们的圈子,你不配拥有我们的特权。
是的,我们都活在这样苛刻而残忍的社会文化之下。除非我们搬到深山里独自一人生活,否则我们无法逃避这种文化的影响。
但是我们真的就束手无策吗?难道我们真的要高举着独立自主、女性主义的旗帜的同时,却任由自己随大流批判自己,并用瘦文化定义我们自身,让「减肥与变瘦」成为“我是谁”的核心要素吗?
我们难道不能鼓起一点勇气,做一个杠精吗?
难道不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