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万一……”|如何理解和应对预期性焦虑(附治疗案例)
预期性焦虑|Anticipatory Anxiety是跨诊断治疗中的核心病理现象之一,广泛存在于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惊恐障碍、社交焦虑障碍以及慢性疼痛等多种心理与身心疾病之中。
下文从两个视角来回答,形成和问题解决
01

区分情绪
预期性焦虑继发于直接创伤习得的恐惧
首先界定情绪
万一以及灾难化思维”万一……;如果……就……”是典型的针对未知事件的消极预期。因此这种思维模式下通常衍生的情绪是预期性焦虑,Anticipatory Anxiety。
其次,是区分情绪
理解恐惧与担忧(预期性焦虑,Anticipatory Anxiety)的关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蛇咬伤是创伤经历,在这个基础上产生恐惧以及对未来相似情景的担忧,意思是,担忧是次级情绪可能继发于恐惧或羞耻感(直接的创伤经历)。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中,预期性焦虑Anticipatory Anxiety是指在潜在的触发情境或事件发生之前所经历的担忧,即使该事件本身并不具有实际危险性。这是PTSD的一个常见特征,个体会预期负面结果或重新经历创伤。
一项研究表明,在不可预测的负性刺激条件下,PTSD 患者的焦虑反应(用惊跳反应衡量)显著高于广泛性焦虑 GAD 患者和健康对照组。而且这种对不可预测的负性刺激条件下高焦虑反应常见于PTSD 和Panic disorder(PD惊恐障碍患者),对不可预测的敏感是两者具有共同的易感性基础

预期性惊恐发作——即不仅受到惊恐发作本身的影响,还长期陷入对下一次发作的担忧之中。
患者的大脑一直停留在“万一……”的思维模式里,控制不住的担忧下一次发作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 “如果在开车时发作会不会出车祸?如果在商店里发作会不会出丑?我能不能安全回到家?“。这种持续的预期性焦虑是惊恐障碍诊断标准中的核心特征之一。
同时,预期性焦虑也是社交焦虑障碍一个常见特征。事实上,许多有社交焦虑的个体反馈,在他们害怕的社交情境发生之前的那段等待和担心,比真正进入这个情境时的感受还要糟糕。例如:“到时候我一定会结巴,说不出话”; “我的脸会红得很明显,大家都会看到”;“我会出丑,别人会笑我。”
一项研究表明(见下图),相较于演讲之前的注意力转移策略,采取预期性焦虑的思维加工模式会让个体在社交活动前(演讲)一直维持在高水平的焦虑体验( 对即将到来的事件的反复消极思考让个体难以放松)

目前我在爱尔兰st vencent university hospital 慢性疼痛部门工作,我的临床经验表明相当一部分慢性疼痛患者伴有对疼痛的预期性焦虑,在进行某些活动前(如运动、搬重物、长时间使用患部)就提前感到害怕疼痛加重。
对日常生活中可能诱发疼痛的细节过度警觉,例如:“如果今天走太多路,明天一定会疼”、“如果右手用力太多,会引发旧伤痛”。
一项研究探讨了选择性关注(Attention Bias)、期望(expectancy)与预期性焦虑(anticipatory anxiety)在痛觉反安慰剂效应(nocebo hyperalgesia)中的作用,结果表明:反安慰剂效应的期望模型认为,人的负面期望(例如“……会更疼”)会直接导致疼痛症状加重。
在这个过程中,预期性焦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心理机制——也就是说,人在等待和担心疼痛到来的过程中,预期性焦虑就会让疼痛感变得更强。
另外,如果一个人的注意力总是被与疼痛有关的信息吸引(趋向疼痛的注意偏向),这种效应会更明显,也就是负面期望+预期性焦虑+过度关注,会让疼痛体验被进一步放大(见下图)。

而预期性焦虑可以是基于过往创伤体验和经历,发展出对未知状态下的提前担忧。
一项综述研究回顾了2011至2018年间关于同伴欺凌与儿童青少年社交焦虑障碍关系的研究,纳入的17项研究一致表明,同伴欺凌经历与社交焦虑的发生呈正相关,且欺凌行为本身可能促使社交焦虑症状的维持与加重;
因此,在评估该社交焦虑群体时应优先追溯其被欺凌经历,并通过针对性治疗帮助其加工这些经历,从而减少以预期性焦虑和回避为核心的症状表现。

02

治疗案例分享
1. 治疗案例
(本文所呈心理案例来源于临床工作经验,经过编辑处理、身份匿名及内容改编,不指代具体个人)
J,26 岁,3 岁时被诊断为肺部囊性纤维化(CF)慢性遗传性疾病。他表示CF 自童年起对他的身体健康、身体发育、学业表现和心理健康造成了显著且累积的负面影响。他的心理健康问题包括焦虑——尤其是社交焦虑、害怕他人负面评价,以及完美主义(害怕失败)。
他的家族中有焦虑遗传倾向,怀疑父亲和姐姐也患有与焦虑相关的障碍,例如强迫症,尽管他们未曾获得正式诊断。他回忆在 3 到 7 岁之间经历过分离性焦虑,当时被要求参加学校露营活动,与母亲分离会极其困难。
他在 13 岁时因极度社交焦虑而辍学。在上学期间,他不仅有过几次惊恐发作还伴有明显的躯体症状,如头痛、发抖和呕吐。他对辍学感到后悔和无助,将那段时期称为自己的“失落的十年”。他形容自己是医院的长期病人,从童年至成年反复住院与出院。
目前,他主要的心理健康困扰是健康相关焦虑,其特点是与实际情况不相称的、过度的、持续的、无法控制的担忧。这些担忧不仅涉及他的身体健康,还包括未来的亲密关系、社会情境,以及整体心理健康状况。而他的健康焦虑与他过去的创伤经历有关。
他回忆 2019 年经历了一次重大创伤事件——深夜突然咳血近200毫升,这导致他入住重症监护室(ICU),并经过四个月的恢复期。此后,他开始持续地经历高度焦虑和频繁的惊恐发作。
一项系统综述发现,大约 27% 接受 ICU 治疗的患者随后会发展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他的医疗治疗持续至今,即便现在他偶尔仍会咳出少量血。
为应对焦虑,精神科医生建议他短期使用地西泮(2.5–5 毫克/次)和舍曲林(50–100 毫克)。他每天服用地西泮持续三个月,目前仍偶尔使用,有时连续两周超出处方剂量(达到 7.5 毫克/次)。
他承认自己对焦虑情绪不耐受,并倾向于尽可能的快速消除负面情绪,尽管精神科医生已警告其长期使用地西泮副作用的风险。自那以后,他在焦虑时会倾向于使用酒精和游戏来分散注意力。
对于 PTSD 患者,在经历创伤后使用苯二氮卓类药物存在争议。一项荟萃分析发现,苯二氮卓类药物不仅对 PTSD 治疗无效,还可能加重整体症状、增加创伤后经历发展出PTSD的可能性,并降低PTSD心理治疗的反应率。
也就是说,苯二氮卓类药物既不能预防 PTSD 的发生,也不能改善 PTSD 症状,甚至可能延缓康复或带来额外风险。

鉴于 CF 的性质,有研究发现,与普通人群相比,慢性躯体疾病患者物质依赖和滥用(如酒精、药物和大麻)的风险显著增加。这些不良的应对策略会强化跨诊断致病因素“痛苦不耐受”,并随着时间推移增加“焦虑敏感性”,造成治疗的困难。
J 表示,自童年起已接受过多种形式的心理治疗。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受益,但他仍持续受到疾病健康焦虑的困扰。
他报告,每当身体状况恶化时,他就无法停止担忧,即使他在逻辑上理解各种心理治疗理论。他认为,自己的焦虑有时源于客观现实和 CF病情本身带来的现实压力,而不仅仅是夸大的灾难化思维。
2.治疗经过(附治疗对话)
节选自第七次心理治疗的部分对话(已经过艺术加工),主要目标:帮助患者通过元认知治疗思路处理“如果……就……,万一……”
J 在本次咨询中表达了对出院回家以后的日常生活的焦虑,担心出院后即便是最基本的生活活动也可能引发新的问题。他回忆,在圣诞节前一次出院后不久再次出现咯血,并因此再次入院。这一经历强化了其对自身脆弱性的感受(我无力应对),并进一步加剧了其焦虑水平。
在干预层面,本次会谈运用了元认知治疗(Metacognitive Therapy, MCT)的技术来针对其典型的“如果……就……,万一……”反刍思维模式。
治疗过程中强调,此类假设性问题不是问题,是病理性思维,没有对应的真实答案,因此任何对这类问题的回答会陷入无尽的一问一答,任何人都无法完全保证未来不会出现“万一……”。
咨询中帮助患者意识到,持续卷入“如果……就……,万一……”的反刍会维持并加重焦虑水平,并结合既往会谈的内容再次探讨了区分“想法”与“现实”的重要性。
最后,引入了正念策略,以训练其在面对侵入性思维时能够保持觉察而不过度卷入,从而促进其以一种更加超然、接纳且不加评判的态度应对“如果……就……,万一……”反刍思维模式。
治疗师(Thp.): 好的,今天我想和你谈谈“如果……会怎样”。就像你上次说的,你从医院出院的那一天,你咳血,然后又被再次收治,对吧?所以我理解你的担忧。有时候,你的担忧可能是基于过去的创伤经历。
来访者(Client): 是这样的。
治疗师: 但如果我们一直陷在“如果……”里,该怎么办呢?因为你总是跟我说,基于你的过去经验,你的“如果……”有时候真的会发生。
来访者: 不清楚,可能会一直担忧下去吧。
治疗师: 那我们该如何做呢?就像你说的,你希望自己能做一些哪怕有风险的事情,去实现一些治疗的突破,可能带来实质性的改变,而不是一直困在症状里。
来访者: 对。
治疗师: 所以我的问题是,如果我们一直陷在“如果……就……,万一……”里怎么办?而且如果你的“如果……”有时候真的可能发生呢?那我们该怎么办?
来访者: 嗯……不知道……我不确定……停不下来的担忧。
治疗师: 是的,我觉得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你会一直生活在担忧中,你一直生活在预期的糟糕的可能中
来访者: 所以即使“如果……,万一……”有可能成真,我也不应该去迎合这种想法,对吗?
治疗师: 总会存在万一……这种可能性。比如说,如果我从欧洲回中国坐飞机,飞机坠毁的可能性永远存在。没有人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甚至连你今天开车回家,也可能会遇到车祸,对吧?
来访者: 对。那么你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
治疗师: 你可以想一想。比如博士毕业了,还是找不到工作,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对吧?
来访者: 对。
治疗师: 万一你出院了,却再次咯血?“如果……,万一……”永远可能发生。万一你结婚了,你的妻子出轨了?
来访者: 我们应该怎么做?如果这些“如果”的想法是自动冒出来的,我们该怎么关掉它们呢?
治疗师: 如果没有“如果……”的答案呢?
来访者: 嗯,这就像一个谜语,神话故事。
治疗师: 你可以一直编下去……
来访者: 没有尽头。
治疗师: 对,永无止境。你甚至可以把你的消极预期写成一本小说。
来访者: 是的。
治疗师: “如果……”“如果……”“如果……”
来访者: 对。
治疗师: 灾难化思维就像一个作家,不停写一个可怕的剧本、一部恐怖的小说。不断地想下去,如果“如果”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可是你还在不停地问自己:“如果……呢?”
来访者: 我不知道,这太难了……太难了,我不确定(长时间的沉默)……这就像是一个闭环,永远没有尽头……
基于临床观察以及J 的焦虑与抑郁症状在各次会谈中的PHQ9和GAD7所呈现的数据,可以认为第七次会谈在挑战 J 对担忧的积极信念方面(positive belief about worry)发挥了关键作用,尤其针对其反复出现的“如果……”和“万一……”式思维。
在此次会谈中,J 开始意识到这类假设性问题本质上是无解的,对这些“如果……”病理思维的一问一答实际上在维持着反刍的恶性循环模式。
治疗过程中结合苏格拉底式提问、温和的对质以及意义性的沉默,引导 J 进入更深层次的自我探索,而这之后J的焦虑水平和抑郁水平在随后的两周有显著的下降。
该过程在会谈结束时促成了一个洞察性的“顿悟时刻”,正如 J 所言:“这些如果……没有终点,感觉就像一个无尽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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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日月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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