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好，更容易信「阴谋论」？
01
睡眠质量与阴谋论信念
来自英国诺丁汉大学的研究人员 Daniel Jolley 和他的团队在近期的一项研究中试图探究睡眠质量是否会影响人们对阴谋论的易感性 (Jolley et al., 2025)。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他们设计了两项独立的实验。在第一项实验中，研究团队招募了540名参与者。他们首先使用标准化的「睡眠质量量表」评估了每位参与者近一个月的睡眠状况。随后，参与者被随机分为两组。
一组阅读一篇关于2019年巴黎圣母院大火的阴谋论文章，该文章暗示火灾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策划。另一组则阅读一篇关于该事件的、不含阴谋论内容的客观陈述。
研究结果发现，在接触阴谋论信息后，那些先前报告睡眠质量较差的参与者，表现出了对该阴谋论更高的相信程度。这种效应在睡眠质量最差的群体中尤为明显 (Jolley et al., 2025)。
这个发现提供了一个初步证据：睡眠质量与对阴谋论的易感性之间存在关联。但这引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这种关联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睡得不好会让人更容易相信阴谋论？
02
睡眠剥夺如何削弱批判性思维
要理解睡眠如何影响信念，我们首先需要了解睡眠对大脑的作用。在我们睡着时大脑并不会停止工作，而是在进行一系列的维护和整理活动。当睡眠不足时，这些活动受到干扰，直接后果就是认知功能的下降。
一篇发表在《神经精神疾病与治疗》期刊的综述性文章系统地总结了睡眠剥夺对认知表现的影响 (Alhola, & Polo-Kantola, 2007)。该研究指出，无论是急性的通宵不睡，还是慢性的长期睡眠不足，都会损害人的认知能力。
其中，注意力和工作记忆是最早受到冲击的功能。注意力是我们从海量信息中筛选重要信息的能力，而工作记忆则像是大脑的「临时缓存」，让我们能够短暂储存和处理当前任务所需的信息。
当一个人睡眠不足时，他维持注意力的能力会下降，更容易分心。他的工作记忆容量会变小，处理复杂信息时会感到吃力。
这两种核心认知功能的受损，共同导致了一个后果：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削弱。批判性思维要求我们能够集中注意力、调取相关知识、在工作记忆中对不同信息进行比较和评估，最终做出合乎逻辑的判断。
回到阴谋论上。阴谋论往往提供一套看似完整、逻辑自洽但缺乏确凿证据的叙事。要识破其中的漏洞，需要调动大量的认知资源进行分析和质疑。
然而，对于一个因睡眠不足而认知资源受损的人来说，进行这种高强度的思维活动会变得非常困难。他们的大脑可能倾向于选择一条「捷径」，即接受那个更简单、更直接的解释，而不是费力地去辨析信息的真伪。
因此，睡眠不足导致的认知功能「变钝」，让阴谋论得以趁虚而入 (Alhola & Polo-Kantola, 2007; Jolley et al., 2025)。
03
抑郁、偏执和愤怒的影响
除了直接影响认知功能，睡眠问题还会通过影响我们的情绪和心理状态，间接增强对阴谋论的易感性。
Jolley 团队的第二项研究深入探讨了这一心理中介机制 (Jolley et al., 2025)。他们招募了575名参与者，不仅评估了他们的睡眠质量和失眠严重程度，还测量了他们的抑郁、焦虑、愤怒和偏执水平。
研究人员发现，在所有这些心理因素中，抑郁是连接睡眠问题与阴谋论信念的最强力的桥梁。具体来说，睡眠质量差与更高的抑郁水平相关，而更高的抑郁水平又与更强的阴谋论信念相关。
研究人员对此的解释是，阴谋论可以为处在负面情绪中的人提供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对于感到沮丧、无力的人来说，将世界上发生的不幸事件归因于某个邪恶、强大的秘密组织，而不是混乱、无序的偶然性，可能会让世界显得更有序、更容易理解。
这种外部归因的方式，也让个体将自己的负面情绪投射到外部的「敌人」身上，从而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内在的痛苦。此外，偏执和愤怒也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中介角色，但其作用不如抑郁稳定，焦虑则没有起到显著的中介作用 (Jolley et al., 2025)。
04
恶性循环
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似乎是一个单向的过程：睡眠不好 → 认知与情绪受损 → 更容易相信阴谋论。然而，研究人员进一步推测，这个过程可能并非单向的，而是一个能够自我加强的恶性循环。
Jolley 和他的团队又额外提出了一个名为「睡眠-阴谋论信念循环」的假说 (Jolley et al., 2025)。他们认为，睡眠问题和阴谋论信念之间可能存在双向的相互作用。
一方面，如实验所示，糟糕的睡眠让人更容易接受阴谋论。另一方面，相信阴谋论本身也可能反过来损害睡眠。
一个人如果长期沉浸在对世界充满不信任和警惕感的状态中，认为自己时刻处于被秘密力量操控的危险之下，这种持续的焦虑和压力状态会让人难以放松，从而可能导致入睡困难、睡眠中断等问题，进一步恶化睡眠质量。
这一假说在其他相关领域研究中有相应的支持。一项探讨睡眠与广义错误信息之间关系的研究，也描述了类似的负反馈回路 (Bragazzi, & Garbarino, 2024)。
该文指出，睡眠不足不仅使人更容易受到错误信息的影响，而且在相信这些错误信息后，个体可能会因为焦虑而加剧睡眠问题，或者采纳一些关于健康的错误建议，从而形成一个「睡眠-错误信息」的恶性循环。
综合来看，尽管关于「阴谋论信念反作用于睡眠」的直接证据仍在探索中，但现有的理论模型和相关证据共同指向一个令人担忧的可能性：睡眠问题和阴谋论信念可能相互作用，共同将个体推向一个认知和心理健康双双下滑的螺旋。打破这个循环的任何一环，都可能对另一环产生积极影响。
05
将改善睡眠当作一种认知防御方法
在应对错误信息和阴谋论时，传统方法往往侧重于事实核查和直接驳斥。然而，这些方法的效果常常不尽人意，因为对于已经对阴谋论深信不疑的人来说，外部的事实很难撼动其内在的信念体系。上述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与其仅仅攻击信念本身，不如去改善那些使人容易接受这些信念的「土壤」。
人格特质或根深蒂固的政治立场是很难改变的，但睡眠习惯却是可以调整的。这使得睡眠成为一种有潜力的「可干预风险因素」。通过推广睡眠健康知识、提供改善睡眠的有效方法（如认知行为疗法治疗失眠，即CBT-I），我们或许可以在社会层面构建一道抵御错误信息的认知防线。
当一个人拥有充足、高质量的睡眠时，他的大脑能够更好地工作。他的注意力更集中，工作记忆更高效，情绪调节能力也更强 (Alhola & Polo-Kantola, 2007)。
这不仅能提升他的整体心理健康水平，还能让他更有能力进行批判性思考，在面对纷繁复杂的信息时保持清醒和理智。从这个角度看，保障睡眠不仅是为了身体健康，也是在进行一种「认知免疫」的建设。
参考文献
Alhola, P., & Polo-Kantola, P. (2007). Sleep deprivation: Impact on cognitive performance. Neuropsychiatric Disease and Treatment, 3(5), 553–567.
Bragazzi, N. L., & Garbarino, S. (2024). The Complex Interaction Between Sleep-Related Information, Misinformation, and Sleep Health: Call for Comprehensive Research on Sleep Infodemiology and Infoveillance. JMIR infodemiology, 4(1), e57748.
Jolley, D., Dinnick, I., Burgin, L., Ryan, S., Morgan-Finn, O., & Muncer, S. (2025). Investigating the link between sleep quality and belief in conspiracy theories. Journal of Health Psyc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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