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抑郁症患者主动选择去住院
作者:秋扇
播音:艺儿
排版:嘉璇
来源:微信公众号:白岛岩心(ID:whiteisland_2017)
01
“请让我住院吧”
去年10月,虽然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我却好像一下子置身荒原——目之触及,寸草不生。失眠、噩梦、心悸、自伤等等熟悉的症状席卷了我。我知道,那个一年来伺机而动的鬼魅,终究还是又一次把我拖入深渊。
它的名字叫抑郁症。
很多人认为抑郁症患者之所以抑郁是因为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痛苦。其实不是的,我一直认为每一种人生都有痛苦,只是大家都不吭声,抛开这金玉其外,都是愁云惨淡的败絮,而我只是不幸地得了一种叫抑郁症的病,幸运的是,它不是绝症。
在经历了复发、病重、自杀未遂之后,我终于扛不住了。看着那个面带笑容耐心安抚我的医生,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哀求道:“我可以住院吗?我一个人真的做不到。”
是的,我是主动要求住院的,或许有人会感到惊讶,为什么还需要住院,不怕里面都是“怪物”吗?因为在2018年我就接受了抑郁症是一种病,和其他病一样需要吃药、治疗。就这样,我走上了住院治疗的道路。
02
看似要命的规矩是用来救命的
第一天我就后悔了。
我知道会有很多规矩,但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刀类、玻璃制品、打火机等危险类用具悉数没收是肯定的。但是我单纯无害的发卡、水杯甚至旺仔牛奶都被护士姐姐保管了。我和护士姐姐吐槽:“姐姐,你不如把我也收了吧,我也是危险品。”
充电只能在活动室充,晚上九点之后活动室会锁门,不可以使用电吹风。
一周只有一个下午有热水可以洗头洗澡,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中午十二点、晚上八点前必须回到病房,九点熄灯睡觉。
············
这些规定,让我失去了可以轻生的机会。后来我很感激她们,被她们妥善保管的不是那些危险品,而是患者的人身安全。
或许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精神病区是这样的:统一的病号服、满脸凶相的护士、恐怖、阴森、丧心病狂、监禁。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我更愿意称这里为“续命中心”。
不需要穿统一的病号服,这里的病人也并不是疯子,绝大多数是因为抑郁或者严重的睡眠问题进来的。能听到嚎啕大哭,能看到一动不动盯着那扇走廊尽头打不开的窗户的空洞眼神,也能看到蹦蹦跶跶满面笑容的。或许在正常人看来,这样的场景细思极恐,但其实,他们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啊,大家都是来治病的。在这里,下至12岁的小妹妹,上至70岁的老爷爷,无论因为何种原因、无论什么职业,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治好病。
03
住院真的有利于恢复吗?
或许有很多人怀疑住院是否有用,我的感受是,真的有用。
说说我在住院期间的状态吧。因为每天都有固定吃药的时间,早八晚八加中午十二点。刚进院的时候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早上要爬起来吃药就算了,药不好咽就算了,最让我想不通的就是都是抑郁症,为啥我的药比他们多出来两倍?每次查房我都会问大夫我可以减药吗。答案永远是不能。
住院的作用或许就是让你在抗拒吃药的时候按时按量服药,护士姐姐会看着你吃下去。在你不想睡觉或者想睡觉的时候,想办法让你听话地按时起床睡觉。在你被副作用折磨的时候可以随时和医生反馈调整用药。在这里,想“不听话”是很难的,乖乖听话的好处就是可以尽快好起来。
前两周基本处于自闭状态,吃不下东西,瘦了十斤。对周遭的一切都是麻木的,脑子里都是为什么别人在努力实现目标,而我却只能用尽全力才可以活着。药物的副作用也很明显,我还想找各种锋利的东西伤害自己,那些连经验丰富的护士都想不到的东西。但在她们的照顾下,我顺利地熬过了最难的两周。
接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药物开始起效了,我可以下床活动了。也不是到这里就好了,我依旧保持一个很不稳定的情绪状态,还是会毫无征兆地崩溃。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和妈妈在一楼大厅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大战。最后是四个护士合力把我逮回了病房,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我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反抗,觉得她们就是索命的恶鬼,想把我拖回地狱,我嘶吼、试图挣脱,嘴里不停地说着“你们放开我,我不回去”。我也忘了当时是怎么平复下来的,但这之后我在病区一炮而红。
后面两周状态算是基本稳定了,但是医生说得再观察观察。一开始她们还说我太开心了也不正常,我可太难了······虽然住院的日子苦不堪言,但是真的有效,我很确定,如果没有住院,我是没有办法在40天内好起来的,甚至做出一些让人后悔的事。所以,如果你和我一样,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我希望你不要害怕,主动选择住院。
04
所谓的心理治疗确实不是过家家
每天下午都有心理治疗活动,绘画治疗、放松治疗等等;这也是我每天要跟护士姐姐斗智斗勇的时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躲避治疗,我实在觉得那些游戏太傻了,不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但一次被逼参加绘画治疗喜欢上了负责绘画治疗的女大夫,她说话温温柔柔的,但总是一针见血。我便从此接受了绘画治疗,也是我可以好转的最大原因。
前两周每天都要做脑反射治疗,说是有助于睡眠,但我还是每天晚上醒来六七次。突然有一天做治疗的时候我感到呼吸困难,我开始抗拒做治疗。后来大夫给我换成了“经颅磁”(TMS)。我才知道还可以如此舒适,可以躺在沙发上,可以玩手机,机器打在脑袋上也没有痛感,也改善了睡眠。
*脑反射治疗,国际上主流的失眠治疗技术,采用医疗级的声光脑波同步牵引技术(英文简称AVE),降低失眠患者兴奋的脑电波活动,诱导深睡眠,按疗程使用可重建人体自然的睡眠生理周期。
“经颅磁”是一种无痛、无创的绿色治疗方法,磁信号可以无衰减地透过颅骨而刺激到大脑神经,改变它的刺激频率而分别达到兴奋或抑制局部大脑皮质功能。
05
不要觉得和其他病人在一起会让你更抑郁
或许有人不敢住院来治疗自己,是担心其他患者的情绪会影响到自己,让自己更加抑郁。其实并不会,住院之后我的病友就像战友一样,我们彼此帮助,一起面对病魔。那段日子里,每天都有很多欢乐,同病房的有三个妹妹真的是我的快乐源泉。一个是18岁重度抑郁,一个是14岁重度抑郁,还有一个是14岁双相情感障碍。暂且称她们为A、B、C吧。
一开始以为A很高冷,其实是我被她漂亮的外表蒙骗了。她会学猫叫学狗叫,真的很像。五音不全又倔强地想要学一首完整的歌。有意识无意识地秀一下她的男朋友,我们非常配合地恰柠檬,哀嚎“我也想要一个男朋友”!
B只有14岁,学了很多年舞蹈。在她的影响下,全病房的女孩柔韧性都变好了,忽略那些压腿的惨叫声,结果还是值得高兴的。A、B还有我晚上会一起在活动室跳舞,后面还有围观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B喜欢汉服,C喜欢魔道祖师,两个女孩每天换衣服戴假发化妆,玩得不亦乐乎。
C每天都会把好吃的分给我,在我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不想动的时候叫我出去玩。对某个男医生犯花痴并很兴奋地拽着我陪她偷看。而且还是个花心的小女孩,说自己已经有了六个女朋友,还问我要不要做她女朋友。我每次都义正言辞地拒绝她,说作为姐姐,我最大的责任就是打破她的那些幻想。
06
不要再为别人不理解自己而难过了
我们四个年龄跨越六岁的女生,就在打打闹闹中熬过了无聊且痛苦的四十天。我时常怀疑她们并没有生病,而是潜伏在我身边负责搞笑的。不是她们真的没病,而是哪怕同样患有抑郁的我,也很难发现她们微笑外表下伤痕累累的心。
如果不是知道A父母双亡,见过她难受时把自己捂在被窝里,发作和正常时判若两人,我也不明白她看起来哪里像抑郁了。
如果不是看见B手臂和小腿上那么多新旧刀疤,哭到喘不上气抱着我的时候身子在发抖,睡眠质量很差,我也不明白她看起来哪里像抑郁了。
C算是病情最严重的,一开始会跟我说,“姐姐,窗户那边有个人要跳楼”,隔几天又说,“姐姐,好几天了,那个人怎么还不跳啊”。如果不是那一次我突然听见护士大声喊XXX(她的名字)的家属在哪里,我们连忙赶过去,却只看见一地的血和她不停流血的手臂。我大概不会明白她病了,她真的很痛苦,比我们都要痛苦。
家长们难过又害怕,但是我懂,那些自伤行为都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有的时候它甚至是一种保护,来证实自己活着。
每个人心中都有悲伤,而最悲伤的是,没有人能够理解另一个人的悲伤。当我发现自己没法理解他人的悲伤,甚至连最亲的人的悲伤我都无从谈起的时候,我才想通原来自己不该为别人的不理解而难过。
虽然我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它,但是我知道,也许某天情绪失控,魔鬼会卷土重来。但我不再畏惧了,因为我知道抑郁可以严重到什么地步,也知道它不是不可控制的。我希望自己能学会安抚它,在它失控的时候,用力抱住它。
那些还在挣扎的朋友们,我知道你们真的很努力了,努力地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努力告诉自己可以战胜它。所以,不要让这些努力白费,如果觉得撑不下去了,不要选择死亡。主动去寻求外界帮助。
相信你永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知道你的身后,是步步紧逼的万丈深渊,但要相信前方,还有看得见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