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走出母亲的影响,活出自我
秋日的成都是安逸的,一周的精神分析研讨班,这一天的下午,放映《秋日奏鸣曲》。
我和楠坐一起。
看电影时见她哭的很伤心,结束后我约她吃串串,继续聊电影,这部电影太扎心了!楠说:“想起我妈,看电影时,不停想到她,太痛苦了!”
串串有点辣,楠的眼睛红红的,“我想讲讲我和我妈”,她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我妈”
小时候我无数次想:
我妈为什么生我?!
我7岁才回到家,因为要上学了。
从老家来的第一个晚上,我没睡着,因为太饿了,在家里到处找不到吃的,吃的都在冰箱里,爷爷奶奶家没有冰箱,饿着肚子,我坐了一个晚上!那个孤独寂寞的夜晚,非常想回到爷爷奶奶家,
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不是我的家。
我妈很漂亮,也很有事业心,当年生下我都是奶奶管我,我和奶奶回了老家。要上学了,我妈只好把我接回来,去找爸爸,爸爸在部队上,可以解决我的上学问题。
一家三口总算团聚了,但我妈的工作不如以前好,爸爸又总不在家,
我的噩梦开始了:
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
7岁之前她把我丢到老家不管我,7岁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被她安排!
我不能出去玩,每天写作业练琴都做完了也不行!我只能陪她在家等我爸回家。
她挑剔我的成绩,不考第一就是差,就要挨打;
挑剔我的长相,说我长得不如她,像我爸;
挑剔我爱打扮,从不给我梳辫子,买新衣服,
我学习、长相、和人交往,没有一条达到我妈的要求,她天天说我是废物,
她还挑剔我的口音!可这是我的错吗?
我没有新衣服、没有朋友,没有芭比娃娃,我一直想要一个芭比娃娃……
我不明白到底哪里做错了?每天被训,隔几天就被打……
爸爸在家的日子很少,
妈妈明明是希望他回来的,
可他一回来,从抱怨到争吵、摔东西,
家里变成战场……
小时候我爱她,总想得到她的认可,
爱得卑微,爱得没有自我,
我以为自己爱着她。
有一次,邻居阿姨来我家串门,无意中说到我的成绩,夸我成绩好,是班上第五名,比她儿子强太多了!可我妈上来就给我一巴掌!因为我骗她了,我说考了第二。
阿姨吓坏了,赶紧劝阻我妈,
可她根本停不下来,阿姨走后继续一边骂我一边打我,
木棍都被打断了!
我默默忍受着她的暴力,咬着牙,一言不发!
她居然昏倒在地板上,我冷静看着她,
那一刻,我希望她死去。
她很快醒过来,又开始骂我不去扶她不管她!
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其实我恨她!
她内心的恨意并不比我少。
我曾经希望父亲能帮我,
可他对我总是视而不见,
也许他期待我是个男孩吧,没能生个儿子,
他可能觉得愧对爷爷奶奶!
真是讽刺,他从没觉得对不起我!
我们是陌生的,小学时连我上几年级他都记不清,也从来没开过家长会。
我感觉我爸根本不需要我和妈妈,
我们对他算什么?
大学我报考了心理学,
逃离了那个家,
我一直在逃跑,为了离开那个家,早恋,叛逆,去外地上大学,结婚也是自己做主,毕业就结婚,可老公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工作第一,他的父母第二,他从来不关注我的情绪,我不知道为什么结婚前没觉察到这些?
好在有了孩子,孩子成了精神寄托,
可孩子总不让我满意……
我发现我在重复我妈的悲剧!
我居然成了我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逃离从来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你以为已经跑了很远的路,可低头一看,仍在泥泞中挣扎,一回头,所有你自以为远离的事物正从遥远的距离追赶上来,
我不知道我活着的目标和意义是什么?每天像行尸走肉。”
当时我有严重的抑郁症,孩子的出生激化了之前隐藏的矛盾,我只是一个奶牛,还因为出生的并不是儿子而失去价值!
有点讽刺的是:那时我居然有点理解了我妈!理解了她的愤怒和不满!
我几次想到自杀,到医院确诊是抑郁症。
我的分析家和我妈不同,分析室里的宁静让人心安,我总能在那里安静下来,虽然我的情绪时而焦躁时而抑郁,可分析家都能接住,
我就像漂泊多年的一株浮萍,突然有了根的感觉!
有一次我记错了分析的时间,到了分析室已经是结束的时间,我还是要付费,离开。
下一次和分析家见面讨论,我突然意识到: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依然要付费,我纠结于没有咨询就不付费,其实是对自己记错时间的不满,是对自己的不接受。
一次又一次和分析家的工作,自由联想,对梦的解读,我真正开始了解自己。
我感受到自己的各种不满,这种不满从我出生就开始了,
我的出生让所有人不满意!
这种不满已经深入骨髓,吞噬我的肉体和灵魂!
而我这么多年来就是在为了让所有人满意,
可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在重复我妈的悲剧!
几年的分析下来,我发现我内心平和了,我不再取悦他人,更加悦纳自己。
我能做到对他人和自己的尊重,不再苛求,
尊重、理解和相信,
能够做自己
让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和之前完全不同。
母女关系的真相
成都之行,这一期研讨的主题是《被划杠的女性》,参加者女性居多,听了楠的讲述,我很难把眼前这个自信乐观的楠和抑郁缠身的楠联系起来,看来多年个人分析对一个人的改变真是巨大的,楠如今也是一位优秀的临床咨询师,在一个特殊教育机构里做专职咨询师。
我八年前开始个人分析,分析中绕不开的母女问题困扰我多年:
母女关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女性、女人概念的理解,母亲是我们最早依赖的人,但母亲对我们的控制和不满又会压倒我们。
小学时我就和同伴讨论过怎么死,我们尝试用刀子划手腕,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成年后我也很疑惑自己当年的举动,在听杜威儿先生课时,他用了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
拓扑学里的莫比乌斯带,我们在这两面翻转,一面是想死,去付诸行动,但在另一面,也许是想活,在这一面死去,在另一面活过来!
我们要对母亲去认同,要实现分离,要活下去,这决定了母女关系是复杂的,而且是有风险的:
分离的风险在于丧失自身的一部分,
从而可能导致抑郁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女儿与母亲的联系常常是一种爱恨交加的关系,
即拉康所谓的“折磨”。
然而,是恨让分离成为可能。
楠的母亲,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她承受着自己母亲和婆婆对她的苛责,
又拿这些对待楠!
母亲无法生个男孩让婆婆老公满意,一方面她要证明作为女孩的楠是最优秀的,必须考第一,第二都不行!
另一方面,她又不停打压楠,其实她是害怕分离的,多年来楠都是母亲的共生体,她从来没有机会做自己,只是母亲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
咨询终极目标
十多年的临床咨询,
我也陪伴很多来访者实现和母亲的分离,
我经常对初次来访者提出的问题是,您的咨询目标是什么?
消除症状,情绪平稳。在我看来,并不是真正的目标。
了解自己,做自己,是最难的,也是终极的目标。
因为大多数人都不了解自己,我们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但人是永远无法看见自己的脸,假如不借助一面镜子,从我们还没出生开始,我们的身边就有无数的镜子,他人的眼神,目光,话语和期待都是这一面面镜子,而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听话,孝顺,是出现最高频的词。
做自己,在孩子这里就显得异常困难。
我们去见一个咨询师或者治疗师。向他诉说我们遇到的困扰和问题,比如头疼、失眠呀、情绪不好,这个医生或者治疗师会给你一些方法、建议,或者给你开一些药,这个都是在意识层面上和这个人工作。
精神分析,分析家是和我们的无意识工作,每一个经过训练的分析家都有一对聪明的耳朵,他们会聆听我们的梦,会在我们讲述的杂乱无章的文字里断句,这种神奇的“断句”经常会让你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症状在生活。只是这些症状没有被我们意识到。我们终其一生忙忙碌碌,上学、工作、买房、买车,结婚生子、买更多的房子、买更好的车......
而精神分析,我理解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让我们可以停下来问自己:
到底什么是你的欲望?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人一旦有了自我认识,也就有了独立人格,
而一旦有了独立人格,也就不再浑浑噩噩,虚度年华了。
女人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一笔属于自己的薪金,才能真正拥有创作的自由,这时她用不着顾忌任何人,她可以独处,可以处于自然状态。
“我要用自己的头脑做武器,在这艰难的世间开辟出一条路来。”
“女人历来是穷的,所以女人绝对没有机会写诗。
心智自由,有赖物资供应;
诗歌创作,有赖心智自由。
正因如此,我才会如此强调金钱、强调自己的房间。”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
伍尔夫的时代已然过去,女人不再是附属品,不会被剥夺一切;
楠的母亲的时代、我的母亲的时代都成为过去时,
生不生孩子,或者说结不结婚都不会成为被歧视的理由,
今天,每位女性都有权利追寻自我的选择,
所以,分析的过程就是拷问自己的欲望: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很难,因为我们的过去总在束缚着我们:
女人要顾家,女人要贤良淑德温顺,女人要……
母性和女性总是矛盾的,
在母凭子贵的时代,母性碾压了女性,
不能生育的女人是可以被休掉的,不能成为母亲的女人是没有价值的!
在中国,在很多家庭,不能生男孩的女性是被婆家歧视的!
关于价值,拉康第一次提出石祖这个名词来说明价值,
这个石祖价值是社会文化赋予的,
在不断证明“我是有价值的”的过程中,女人一步步走入陷阱:
女生读书努力,工作努力,我们要不断向父母证明:
我们不比男孩子差,我们是有价值的。
欲望来自缺失,在不断填补缺失中,我们迷失了自己。
很多人问我做个人分析的意义,
多年分析后,也许我们可以成为这样的女人:
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卑鄙无耻的背信弃义行为,都会发生。
她也知道,世界上没有持久不衰的幸福。
当我们搜索枯肠时,发觉去做什么人的伴侣、什么人的同等人,以及影响世界使之达到更高的境界等等,并没有感到什么崇高可言。
一个人能使自己成为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人不应该是插在花瓶里供人观赏的静物,
而是蔓延在草原上随风起舞的韵律;
生命不是安排,
而是追求。
人生的意义也许永远没有答案,
但也要尽情感受这种没有答案的人生。
伟大的灵魂雌雄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