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成年人叛逆期
01
成长中的心灵生育痛
2012年9月,我的预产期将至,我所在的妇幼医院是主张顺产的,当时我身边的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无一不是让我坚定顺产,而我自己在网上看的资料也都一致认为顺产对孩子对产妇都是最有利的。哪怕我是个对痛楚敏感的人,也在打算着让自己顺产。
在我怀孕期间,生过的朋友们会告诉我,生孩子也没有多疼,用力就好了。我的妈妈也跟我说,只要撑着,当最疼的那一刻来临,孩子就出来了。
我入院的当晚,帮我办理住院的医生跟我说,只要疼到你眼泪都掉下来了,就是能生的时候了。
对于这一切旁人对生育痛的种种说法和提示,我没有特别感觉,我只知道,生孩子是疼的,而我打算顺产。
可是当我真正躺在产床上,忍受着一波疼比一波的宫缩,我整个儿身子都僵了,我死死拽着旁边的床栏杆,那要把身子穿透的痛感从腹部传至身心,我连呼吸都变得多余,脑子没有再多的想法,只想迅速与这种痛划清界限。
真正的生育痛,远比我想象的要剧烈而尖锐,而不允许家属陪伴的产房,我只能孤身一人承受着撕裂般的剧痛。方知,别人告诉我痛,我知道痛,都无法比拟真正感受痛来得恐怖。
在那个时刻,我才切身体会到了,“痛”这个字眼的真实感官。
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深入骨髓地明白旁人嘴巴里轻飘飘的一个发音,究竟意味着什么。
正如我们走在自我成长路上的每一位,看书上、看文章,总会知晓,成长需要面对痛苦的。
泰戈尔在《家族与世界》中写道:痛苦是免不了的,可是我必须用尽我一切的力量,把自己从一种自我折磨中挽救出来。我决不能认为我的生命受到了什么人的忽视,便失去了它的价值。
自我负责,就是一次精神生长的过程,必然伴随着脱胎换骨的痛。
这种痛,远不仅仅停留在字面上,背后的代价必然是血淋淋,而痛彻心扉。
02
迟来的叛逆期
一位饱受家暴之苦的女性,她和丈夫的关系模式就是施受虐,因为她早年曾遭受妈妈的无情对待,她必须要委曲求全,才能博得妈妈的一点温情。当她走进婚姻,移情给丈夫的,就是这种通过虐待自己,以获得关系的模式。
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自我负责的结果,就是继续留在关系中,忍受和享受着这种碾压自尊却又有着莫名熟悉感的无情对待。纵然会痛苦,会受委屈,但有安全感。
自我负责,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这种熟悉的安全感,不再以受虐的受害者身份自居,勇敢对丈夫的施虐说不,甚至是果断离开。
之所以会有“知道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多数人宁愿在痛苦中轮回,也不愿往前多走一步。因为改变往往意味着走出现有的舒适区。没错,眼下的局面也许是困境,也许是折磨,但伴随着这些而来的,更多还是熟悉的安全感和惯性。
自我负责有多难?就像是青春期的孩子,大多会经历一个与父母脱离关系的阶段,摆脱父母的控制与影响,只愿活出自己的主张和思想。
台湾知名作家龙应台极不适应十八岁安德烈所表现出来的独立的距离,无法接受安德烈手里拿着红酒杯,有一点“冷”的眼神。那恰是一个独立精神所具有的姿态:不再依赖父母给予的安全感,父母的认同不再是首位,拥有与时俱进的生活圈子,为自己的每个想法和决定负责。
假如你没有真正叛逆过内心的父母,那么自我负责就只能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境界。
03
自我负责=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
认识一个家境富裕的女孩,她在爸爸的公司里工作。但经济上的宽松没有为她带来更多安稳。她长期受到父母的逼婚,为了让她尽早完婚,她父母不停地给她安排相亲。
她自己完全没有结婚的想法,自然是相一个黄一个。
她的妈妈一怒之下摔她的东西,扔她的衣服,撕她的书,推倒她的书架,甚至还动手打她。
女孩说:“那些妈妈毁掉的东西,是真的毁掉就没有第二件了。我所感受过的痛苦也都存在我心里。”
女孩无法说服父母不逼婚,她很痛苦,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最终她逃了出来,已经想好了要在外面独立生活,赚钱养活自己,不再依靠父荫。
然而,才出来的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她说:“虽然不想结婚,可是我没有做好独立生活的准备。我的惰性我觉得也没救了。出来后我以为我会愿意开始新生活,附近就有陕西博物馆等一些以前很感兴趣的地方,一百米内还有家美术馆,出了小区就是兴善寺和西安古玩城,可是我完全没兴致进去看。”
我问她:“你是不是最想父母能接受你不婚,不再逼你?”
她说:“对,但这是不可能的。也可能是已经尝试离开两次了,又不想开始新的生活,可能就像你说的,我得不到我最想要的,我不想接受这一点。我也没有其他想要的、必须做到的,想象的新生活已经没有吸引力。”
我说:“因为你最想要的不是一个人在外生活,而是父母接纳你。”
她说:“是的。人类就喜欢追求自己得不到的,越得不到越要执着,我不豁达,我死心眼,我还是不甘心得不到。”
最后,她说:“我明天就会回家去了。”
自我负责的代价是,得到的同时,通常也意味着另一种失去。
想要不受父母的影响和催逼,必然需要斩断自己对父母的依赖,不再享受受护荫的便利和好处。
而女孩所放不下的,除了生活上的安逸无忧,还有对父母爱的执着与渴望。
她最想的并不是解决问题,也不是要摆脱痛苦,而是向没有能力给予自己爱的人索取爱。
想要,而得不到,并且还要极力压抑想要的渴望时,将会产生巨大的精神内耗。纠缠越深,越难以割舍。
克里希那南达说,我们老在生活中退缩,无法过充实而有意义生活的原因,多半是我们仍有尚未探触和未整合的内在恐惧。
这些,都是通往自我负责路上的拦路虎。
04
“叛逆”内心的父母
想要从移情中清醒过来,真正回归到人际关系的单纯状态,有时需要我们“叛逆”内心的父母,不再受固有模式的操控。
“叛逆”可以为你争取独立的空间,也意味着你将有可能失去过往赖以生存的关系。
自我负责所面临的成长痛,就是源于此。
正如腹中胎儿的出生,经历剧烈的阵痛后,从此你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在一段移情关系中表达自我真实需求的难度在于,当你出于维持这段关系而隐藏自己真实感受,用婉转的方式提想法时,往往对方无法精确理解你的需求,甚至可能因为你的犹豫和恐惧而无视你的请求。
有一种说法是,在亲密关系中,有时需要用分手或者关系断裂为预警,让对方清晰了解你的真实需求。
事实上,当你带着觉知去表达需求和争取公平对待时,确实是可以如愿以偿的,而分手宣言会让对方真正静下心来感觉这段关系和你的想法,明白你所想要的,从而让你的需求得到满足。
理想的状态是,双方的关系由此更进了一步。
但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
当一段关系需要用分手宣言来表达真实需求,这段关系在你心目中,已然不复当初了,当你不愿意再用维护好关系的心态来表达真实需求,关系将会成为你心底的另一道伤,不愿再触碰了。
这个时候,提出的真实需求,哪怕真的能被对方承认和明白,你自己也已经无法再如当初,因为得到这个结果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你为此而放弃了这段曾经重视的关系,放弃本身带来的痛苦,已经非后来所得到的承认和明白所能代替了。
这就是突破旧模式的最大难点,远非是迈出一步,克服恐惧这么简单,还需要面对:失去关系曾带来的安全感、表达和争取带来的放弃和失去之剧痛。
05
穿越痛苦,重定人生坐标
自我负责之所以难,是因为成年人的“叛逆”,往往意味着生活的分崩离析。
无法忍受父母的控制,就必须斩断对父母的依赖,毅然走向独立生活。
无法接受伴侣的施虐,就必须割舍对依恋的纠缠,果断走出情感迷沼。
无法扭曲自我去迎合,就必须舍弃对生存的保障,勇敢开创崭新前路。
每一种的选择过程,都会充斥着纠结、抑郁、焦虑和种种恐惧。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旦我们作出了决定,往前迈出那一步,原来跟随我们几十年的关系模式将被推翻,我们将要重建新的行为模式。
这是一个如坠黑洞的阶段,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推翻给自己、给身边人带来怎样的倾覆。
我们也无法确知,重建后的生活模式,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迈出了这一步,推翻固有模式的痛来得毫无防备。
一如6年前的生育痛,真实地撕裂着。
想要获得多大程度的自由,取决于我们能多大程度的从人际纠缠中挣脱。
在关系模式中情结越多、越深的人,越难以从关系的痴网中挣脱。
而这些情结,是过往每一次遗留在我们骨子里的伤痛,每经过一次,就痛一次。
事实上,摆脱一种痛苦所带来的痛苦,比想象中痛多了。我知道这个情结入骨入髓。不会轻易离去,不能轻易解决。
这一次推翻所带来的痛,我没有逃避。唯有面对,留在痛中,感受它、经历它,看见它,才有可能穿透它。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那些未愿意分离的,停滞的,早已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无法轻易告别,只能割舍,痛而割舍。直到他们愿意,我也愿意,彼此告别。
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迈出这样的成长之路,也不是每个阶段都适合突破自我。
但正如席慕容所书:在一回首间,才忽然发现,原来,我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只为了周遭的人对我满意而已。为了博得他人的称许与微笑,我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走到途中才忽然发现,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如果能找回自己真实的面目,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坐标,痛,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