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视六十岁:关于死亡和人生目标的思考
译者:盈月
原作者:Stephen A. Diamond Ph.D.
我很快就要六十岁了,就在下个月。特别对于那些一生不尽如意的人来说,六十岁是个令人伤感而前景莫测的年龄。并不是说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按计划进行。生活会改变方向或有意想不到的弯路,有的使人快乐,有的带来幸运,有的造成悲剧。今天,即使在美国人口中,也有不小比例的人活不到六十岁。而如果我们活到六十岁,命运的曲折道路就开始接近终点,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经度过了百分之八十的有成效的生命。
《圣经》把短暂的人类生命定义在七十岁,离老年的六十岁里程碑已经不远了。当然,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正在延长我们的寿命,把死亡年龄推向了七十、八十、九十岁。但是,即使有神奇的先进医学,六十岁还是标志着身体的–有时还是智力的 – 微妙而不可逃避的衰退。可以说,六十岁是终结的开始。对有些人来说,这种说法也许有点病态、低沉。但和它自相矛盾的是,我们越是直接地正视生存和死亡的问题,生活就越显得有意义,也越能鼓励我们感激并智慧地利用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余生。
“死亡焦虑”的意思,是意识中(更经常是无意识)对威胁我们微小生存的事物的觉察。这种觉察可以是一种积极的、甚至有创造性的力量,激励我们抓住现时现刻、采取行动、拒绝拖延、孤注一掷,找到人生意义,和必然的生命寂灭作一番猛烈的搏斗。迪伦.托马斯在诗里写道:
切勿温和轻柔地道晚安
老人须在黄昏里燃烧和咆哮
盛怒,面对光明的逝去,盛怒吧
如果我们勇敢地面对死亡焦虑,而不是用药物或其它方法把它中和、否定或压抑下去,死亡焦虑会激发我们的创造力,加强我们的自我意识,加固我们的精神支柱。确实,宗教信仰和精神事物的中心,就是一切和生存有关的恐惧和担忧:苦难、疾病、衰老,最后死亡。六十岁以后的生活质量,取决于我们如何对待死亡,把死亡看得有多重,对死亡采取什么态度。
心理学家艾瑞克·艾瑞克逊认为,这一生命阶段给人带来的,若不是“完整感”,就是“绝望感”,要看我们这一生是怎么过来的,取决于我们在死亡接近时对没有完成的人生计划是不是能够接受。沉溺、虚无、过度消费、过度享受、拼命延长青春,都是躲避死亡焦虑的表现,而不是积极有创意地直接正视死亡焦虑。
在这个意义上,正视六十岁和精神病学家卡尔·荣格著名的“中年危机”一说很相似。典型的中年危机开始于三十五到四十五岁。在理想的状况下,我们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审视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未达到的目标,思考自己对目前的生活方式满意不满意,重新评估自己的身份、梦想、欲望和价值观,从而继续、调整或剧烈地改变下半生的人生道路。但把六十岁和经典的中年危机混淆起来是不正确的,尽管很多人有这种错误的概念。这是两个不同的生命阶段标志。从理论上和数字上来说,在中年,我们还有时间来做没有完成的事情,或向我们愿望中的自我靠拢。中年危机,或“半生危机”,迫使我们决定下半生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而六十岁则是典型的“日落危机”,或“终场危机”,我们必须对付的,如迪伦.托马斯所说,是“光明的逝去”。一个全面爆发的中年危机,会是混乱的、令人惊恐的,会使人完全迷失方向。但是,和六十岁比较起来,中年危机就显得相形失色了。
六十岁带来的,是一种火急的迫切,一种强有力的触动,这都是普通的中年危机所没有的。到了六十岁,我们已经度过了大半生,改变生活方向的余地已经很小。想要补偿生活经历中的缺憾,已经太晚了,实际上已无可能。中年还有各种潜在的机会;而在六十岁,这些机会都干枯或消失了。正视六十岁,是和浮生有限、最终的丧失和空无的最后一次对峙。在六十岁,我们已经经历了一系列缓慢而令人警醒的衰退,加上父母、兄姐、老师、同事和朋友的离去,我们再也无法回避、否认或忽视自己死亡的到来。这是超越于一切的高风险的精神危机,其心理结果是很难预见的。艾瑞克逊经典地把这一阶段描述为绝望感和完整感的内心之战,这一说法很有道理,但我认为也可以把这个危险阶段归结于“勇气”和“怯懦”的根本问题:我们是否能找到内在的勇气,来自愿地直视、克服和接受我们所不能回避的状况?还是在艰巨而神秘的挑战面前恐惧地畏缩起来,或绝望地退进自我欺骗、逃避、扭曲或否认现实?
进入了六十岁之后的阶段,我们会产生一种自然的、有目的性的内在倾向,朝着平衡、补偿和完成的方向努力。现在,我们有了新的、也许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机会和可能性。有几扇门在六十岁永远地关上了,但是另有几扇门还没有被打开。六十岁是追求人生平衡、健全和完整性的最后一个机会。这不仅意味着回头审视、接受自己的过去,而且还要向前看,看到人生仍能作出的贡献,仍能取得的成就和经历。我以前有两个导师,罗勒.梅博士和朱恩.辛格博士,他们都活到八十多岁、接近九十岁,无论在事业上还是个人生活中,都一直保持活跃,做着有创意、有贡献的人。例如罗勒.梅在六十岁出版了大作《爱情和意志》(1969),他的最后一部作品,《渴望迷思》,是八十二岁发表的。当然,不是所有活到六十岁的人都能看到八十岁,但无论剩有多少时间,都是宝贵的,都要好好地度过。
这样,六十岁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怎样把有限的余生过得更有意义、更有成效、更有满足感?可以把六十岁看作接近尾声的一本书的又一个章节,一个最后的机会来为亲友、学生、社会和后代留下一笔宝贵的遗产,也是最后一个机会来发现和追求我们的命运。
死亡,是一扇门,还是一个终端?无论你信仰哪一门宗教,传统的精神教诲都告诉我们,死亡之后的任何来生,都受着此地和现世的影响。无神论者不相信来生,于是死亡之前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更是极其重要。所以,无论你有没有信仰,对死亡现实的敏锐意识都是必要的,它能激励个人精神上的成长,使你对物质世界保持距离,在道德上有更大的提升, 更好地接受自己,了解生存的光明和黑暗两面,栽培互敬互爱的人际关系,增进创造力,对现时生命中美好的神秘力量有更深刻的欣赏和感念。
在2007年的电影《遗愿清单》中,杰克.尼克森和摩根.弗里曼扮演了两个得了绝症的六十多岁男子。他们在医院相逢,各自被诊断只能存活一年左右。他们决定列出一个遗愿清单,并在死前积极地去完成清单中的人生经历目标。这里有高层跳伞、赛车、吻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去喜马拉雅山远足。在两人当中,卡特是个更注重思考的人,他的清单包括了一个更崇高、更浪漫、更富于心灵的项目:为一个陌生人做好事。卡特离开爱妻和家人,去陪伴富裕、未婚、看破红尘的尼克森(扮演爱德华.科尔)周游世界、寻求冒险。但是最后,他因思念妻子和家人回到家里,成为一个更快乐、更自足的人。可悲的是,他的满足太短暂,不久他就死于跟随他许久的癌症。科尔则神奇地因疾病缓解而活到很老,他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与长久不来往的女儿和解,在朋友卡特的葬礼上致了感动人心的悼词。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但同样地拼命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追到手后,又发现并没有他们期待的那么好。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发现了以前没有预想到的爱情、友情、和解、同情、接受、欢乐,还有艾瑞克所说的“完整”。六十岁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发生,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有地方可去旅行,有人可去爱,有书可写,有电影可拍,有画可作,等等。不过,到了六十岁,不一定每个人都必须编写一份猎奇冒险的清单。也可以是什么事都不做,或者说,只满足心灵的需求,而不是外部世界的事物。各取所需。
例如,对性格外向的人来说,过了六十岁可以培养自己的内心世界:多作些自省和静思,多一些清静,或接受一些心理辅导和心理分析。这是一种内心的探险,但也是一种探险。荣格在经历了长达近二十年的极端内审以后,在六十岁进入了一个更外向的阶段。内向的人,六十岁后可以在生活中融入一些外部活动,参与社会,从清静的生活方式向更多的人际关系过渡。对某些人来说,由于一生都致力于恋爱、婚姻和家庭,也许六十岁后可以第一次尝试独立而不受牵制的生活。对于长期的物质主义者,到了六十岁可以培养一种更重于精神的生活观。无神论者在这个年纪有了宗教信仰,或者虔诚而严格的教徒变成了无神论者或不可知论者。一个注重精神的苦行主义者,也许到了六十岁可以学会感官上、身体上、物质上的欣赏和享受。那些过于刚阳的、理性的、注重逻辑和智力的、极为好强的人们(无论是男是女),六十岁可以促使他们把阴柔、本能、情感和宽容纳入自己的性格。对于那些过于女性化的男女,相反亦成。六十多岁可以是个深刻的转变阶段,性格中的两极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抵消和平衡,尽管我们会抵制剧烈的变化,我们更愿意尽力保持原先的性格。
可以把六十岁比作橄榄球赛的第四场或最后一场,或者棒球赛的第七局。在这两种情况下,球赛接近终结,但还有时间来决定最后的输赢。只要比赛没完,结局就不能肯定;只要女高音还没开唱,歌剧就没有结束。这就使一切都变得活跃而紧张,还有爆冷门的可能性,说不定还会加时比赛。正如天气、受伤、心理、运气等等变量能改变棒球、橄榄球、篮球、网球、高尔夫或冰球的结局,身体局限、疾病,以及事业、经济、个人和家庭的状况,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虽然这些重大事件在我们的掌控之外,但我们还是一本书最后一章的作者,我们还是有机会、有责任把这一章写到结尾。或者说,我们应该竭尽全力把它写到底。
在走向六十岁的时候,如果我们真想撰写自己的“遗愿清单”,可以把它看作一张“未竟事务”的单子:勇敢地面对新挑战,或以前没有接受的旧挑战;补偿我们性格中的失衡,开发以前被忽视的自我,不仅在外部世界和人际关系方面,而且还有自己的内心世界。要在清单中列出歪斜的、未完成的、没有说出口的、没有创造出来的、潜意识的、做了一半的事情;列出那些一旦完成或得到补偿就能使我们更完善、更和谐、更平衡、更宁静、更满足的事物。把它看作接受自己的失败、错误、过失和不端行为的神圣过程,承认自己以前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和破坏,承担恶劣行为带来的后果,同时也原谅自己,是这个阶段精神提升的一个重要部分。
在《遗愿清单》中,正如典型的真实生活里,那两个男子在医生告知自己死亡即临之后,才得以走上各自的精神救赎旅程。如果认真对待,正视六十岁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而且还会为人们留下更多的时间来追求这个目标,尽管这一点我们不能预测。当然,无论我们有多少时间、勇气或创造力,都永远不能完成所有的未竟事务,也不可能亲身得到世界上所有的人生经历,或成为完全和谐、平衡的人。我们永远会有羞愧、后悔、厌恶、悲伤、沮丧和失望的情感。有些梦想永远不会实现,另一些梦想可能只能部分实现。
六十岁以后心理任务更重要的一部分,是接受自己,接受人性的局限,接受自己做到的和没有做到的事情,而不是一定要改变自己,或改变自己的生活。要学会注重和感念自己的成就,而不是紧盯着自己的缺陷。过了六十岁,要改变性格、环境、生活方式、世界观、行为、信仰、职业和人生态度,即使有可能,也是困难的。但是我们应该带着勇气、责任心、创造力、诚实和激情,去尽力接受这些挑战。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会找到趣味、振奋、满足、欢乐、美、爱、启发和意义,以及内心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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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Staring at Sixty: Some Musings About Mortality and the Bucket List | Psychology To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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