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叙事的方式回应创伤：香港火灾，除了悲痛，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
2025年11月26日，一场持续了40多小时的五级大火，席卷香港大埔宏福苑，夺走了100多人的生命，创下二战后香港最惨烈火灾记录。当大火的浓烟逐渐散去，灾后心理救援也在第一时间展开。
本文将从后现代心理学叙事疗法的角度，阐述如何用叙事实践的方式回应人们的创伤，愿我们可以用温暖承接住幸存者崩塌的心灵。
01
开启“双重故事”：
灾难面前，人们不会只有创伤故事
现代心理学谈创伤，往往更多强调人们外在的异常表现，那些显而易见的症状，创伤的负面影响等等。
如“创伤后应激障碍”、“哀伤的五阶段理论”……这样的视角，的确能帮助当事人了解或评估自身的状态，以便及时就医，这是医疗模式很重要的价值。
然而，当我们谈论心灵创伤时，倘若只谈症状、问题，往往会不够完整。因为生命除了问题、症状之外，还有许多不同样态的存有。
如：这次香港大火，让我们感受到当灾难发生时，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毕生的累积竟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家散了”“财产没了”“”心痛至极”等诸如此类着重在创伤故事线，也就是问题故事的声音便容易流传开来。在这样的描述中，人们很容易陷落在失落、悲痛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但叙事实践的思维则提醒我们，在创伤疗愈的工作中，我们除了看见当事人受到灾难的负面影响之外，也要看见人们还有许多容易被忽略，但有力量的故事线存在，等待我们去发掘。
人们在灾难面前不是只有被动地承受创伤，也同时会积极地回应创伤，也存在着没有被问题影响的故事。这就是叙事实践中谈到的“双重故事”。
在这些“双重故事”中，我们会发掘到人们在灾难中的生存智慧、优良的品德、内心重视的价值观等等。
例如：在逃生时想着带上心爱的宠物、危机之时还想到通知隔壁邻居、找地方保护自己、年迈的阿伯被困火海时，一边用湿毛毯裹住身子一边打坐念经，用强大的信仰力量支撑自己直到救援人员将他救出、在火灾之后选择做义工帮助更多的人……
像这样，当我们的眼光不是只有停留在令人窒息的被灾难影响的故事（问题故事）时，当我们也会将眼睛望向黑暗故事缝隙中那一抹光亮时，生命的重心就会自然移动，即可以找到更多有力量的（支线）故事。
需要强调的是，叙事实践这样的思维并不是否认灾难带给人们的负面影响，而是希望可以让人们先站在有力量的位置上，再来面对创伤,如此才有机会用更完整更多元的视角来看待创伤。
叙事实践强调，被问题影响的主线故事和没有被问题影响的支线故事都很重要。心理工作者可以根据当事人的情况调整谈话方向。
谈创伤的时候，当事人因为深陷悲痛之中，迫切想解决创伤议题，这时足够的谈论被创伤影响的主线故事，谈论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刻很重要，会使当事人感受到被聆听、被理解、被陪伴，但在合适的时机开启支线故事。将支持当事人看到不同面向的有力量的自己。
02
集体叙事实践:
创作“生命之树”
『生命树』（The Tree of Life）是一种有希望与激励人心的取向，用来与经历困境的儿童、青少年与成人工作。
此方法是由REPSSI与杜维曲中心基金会(Dulwich Centre Foundation)共同发展。REPSSI的Ncazelo Ncube及杜维曲中心基金会的David Denborough一开始发展出『生命之树』取向是用来协助在南非与HIV感染的儿童工作的同僚。
此取向证实很成功与受欢迎，现在被用在各年龄层及世界各国。
此取向能使人们用一种让他们强壮的方式来诉说他们的生命。
此法是让人们画自己的『生命树』，借此可以说说他们的『根』（他们来自哪里）、技术与知识、希望与梦想、以及生命中特别的人们。
接着，参与者把树聚集在一起形成『生命树林』，然后在团体中讨论影响他们生活的『暴风雨』以及他们如何回应、及保护自己与他人。
『生命树』取向能够让人们诉说他们的生命，但不需重新经历创伤，而是可以增强他们与自身历史、文化及重要他人的关系。
——译自Dulwich Centre网站
香港火灾的心理危机干预，除了叙事疗法的开启“双重故事”之外，还有一种很适合的，别具特色的介入方法，就是“生命树”的集体叙事实践。
“生命树”的方法将叙事的精神、理念、技术融为一体，适用于支持受到严重创伤的人们，帮助人们分享他们的能力、梦想与希望，让人们可以在危机中找到自己的资源，在困难中找回力量。让参与者在安全、尊重又温暖的氛围中，有机会建立与家庭、社群的联结，发出自己的声音，丰厚有力量的生命故事。
下面，我将为大家介绍“生命树”活动完整运用的十个部分，供大家参考：
“生命树”的第一个部分是根部。根是一个隐喻，代表你生命的源头、你的家庭中独特的文化，那些生命中对你有重大影响的人。
可以包括你的出生地、你以前的学校、家乡的故事、成长过程中你所学到最重要的功课等等。如果你在绘制这部分的时候遇见困难，可以问问自己：
你在家或家乡最有归属感的地方是哪里？
过往的什么给了你力量？
过往的什么可以让你在困境中保持稳定，让生活继续？
你是否有最喜欢的记忆？
你对于这些源头的觉知是否随着时间改变？
“生命树”的第二个部分是地面。地面是隐喻，代表你现在的生活以及每日所参与的活动。
例如：跟谁住、你的工作、教育程度、每天去的地方。
你可以问问自己：
你的地面在生活中是什么样子？
什么事物会持续每天影响着你？
你跟谁住？
你是否有最喜欢去的地方？
你现时困扰着的问题是否影响你的每日生活？
你的地面非常稳定或时常改变（可以用平稳或崎岖来表现）？
“生命树”的第三个部分是树干。树干象征着我们拥有的技巧与能力。
这些是自己感觉（或别人认为我们）擅长的。例如：是个不错的朋友或倾听者、在学校某个科目很强。
如果你想不到自己的才能，可以听听身边的人对你的反馈。你可以问问自己：
你有哪些技巧或能力？
你会弹奏乐器/画图/写作吗？
你是怎么拥有这项能力的？
你是从什么人那里学到这些才能的？
这些能力在哪些时候，给你带来了哪些价值？
身边了解你的人会说你最擅长什么？
是否有一些能力是可以帮助你克服现时困扰着的问题（例如透过艺术来表达）？
“生命树”的第四个部分是树枝。树枝代表你的希望、梦想与渴望。
当你绘制树枝时，可以回想关于你的希望和梦想的历史，这代表了你珍视的东西是什么？这带出了你与生命中重要他人的什么联系？比如：
你的这一希望/梦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它和哪些对你重要的人有关吗？
你是怎么守护这些希望/梦想的？
你有哪些追寻梦想的故事?
“生命树”的第五个部分是叶子。画叶子是用来展现你生命中重要的他人。
包括朋友、家人、同事等人，或是你心爱的宠物，对你影响很大的虚拟角色都可以。在绘制的过程中提及过世的人，甚至失去的宠物，丢失的玩偶都是可以的。你或许会想要用「落叶」或「风中之叶」来对那些已经过世的人表达谢意。
叙事的理念认为，人们去世并不代表他们不再重要，他们对我们的爱与影响在故事中、生活中得到传承。每当我们谈论他们时，就是在与他们重新连接，让爱延续。
如果你讨论到这些（去世的）重要人物并且感到难过，可以问问自己：
你会如何介绍他给大家认识？
他有什么特点？
他在哪些方面对你来说很特别、很重要？
你还记得哪些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他们对彼此生命的最大贡献是什么？
“生命树”的第六个部分是增加树的果实。果实可以是任何种类，包括花与树叶。这将象征着你从生命中的重要他人中所收到的礼物。
包括实质的礼物或是从他人那里获得的精神层面的礼物。比如他人对你的关爱、信任及善举等。
当你绘制果实时，可以问问自己：
你认为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份礼物？
你身上有什么打动了他，让他要这么做？
你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什么积极影响？这些礼物如何帮助你？
你给他们什么当做回报？
“生命树”的第七个部分是连树成林。
如果你与其他人一起完成这个作业，把你的树跟其他人的树排在一起贴在墙上，变成树林。轮流對大家介紹你的树並在其他人的图画上写下正向回馈。
在“生命树”的第八个部分，邀请你花一点时间想想，什么会对你的树造成威胁。我们用暴风雨做为隐喻。
包括家庭冲突、心理健康困扰、自我伤害、缺乏资源、失去生命中的重要他人等等。
可以好奇困难如何影响自己：
你的生活中经历了哪些重大困难？
这些困难对你的生活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当暴风雨来临，你有哪些应对的方式？
你会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谁可以支持你一起来面对？
还可以好奇“没有被困难影响”的层面：
暴风雨会经常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吗？
你的生活哪些时候会远离暴风雨？
当暴风雨过去时，你可以做些什么？
在“生命树”的第九个部分，来谈谈暴风雨来临时森林中的风景。
这可能是生命中的重要他人或服务，在危机的时候能为你带来支持和帮助。
你可以尝试问问自己：
在危机中你可以寻求哪些帮助？
那些可以帮助自己的人都有哪些特征？
如果他人陷入危机，你会如何帮助他们？
在危机来临时，谁给予你最大的安慰？
在“生命树”的第十个部分，邀请你画完树及风景之后，给树取一个名字。
然后，花一点时间写几封信，给那些你在创作你的树时想到的重要人们。你可以感谢他们或表达你一直想对他们说的。
你不一定要把信寄出去，但如果可以与他们分享你的想法可能会很有帮助。你也可以写信给已经过世的人，如果有一些话来不及对他们说。
原始的生命树的设计在最后一步骤是“歌唱与頒发证书”，用来庆祝并将当下的感受更具体化。上述步骤不一定要全部完成，活动过程中那些问句也可以根据活动目的或活动当下实际的情况做修改。
无论是打开“双重故事”，还是画出生命树的集体叙事实践，传递的都是叙事危机干预中很重要的精神，即是You are not alone 。
当灾难来临之时，不论是在“双重故事”的探索中努力寻找黑暗中的缝隙之光，还是生命树实践中透过发掘生命历程中的宝藏，彰显的都是人们在灾难面前的坚韧、互助和担当，我们不是孤单一人。
希望“双重故事”和“生命树”方法的介绍，可以给予参与此次香港火灾心理援助工作的同行和深陷灾难的人们一些启发和支持。愿每一份力量让灾难中的每一颗心不再孤独。
文：张凌子（后现代&叙事取向心理咨询师、后现代对话团体辅导带领者、深圳后现代对话学习社群主理人，擅长个人成长、情绪调适议题的心理咨询。社群公众号：dialogue520520（转载请留言，并标注以上信息））
责任编辑：日月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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