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为什么会复发？找到抑郁发作的心理源头，就能打破复发的“魔咒”
作者：侯吉亮
来源：微信公众号：侯吉亮（ID：psychotherapist-hou）
据统计，大约50%的抑郁症患者在第一次发作后会经历复发。如果没有接受有效治疗，复发的风险可能会更高。
如果患者经历了两次抑郁发作，复发的概率会上升至70%左右。
经历三次及以上发作的患者，复发的风险可能接近90%。多次发作会使得病程变得更加慢性，复发的间隔期也可能缩短。
作为心理治疗师，我经常听到饱受抑郁或双相障碍困扰的朋友们这样说：
“我好了，但我不知道哪天抑郁又会回来。”
“复发是宿命吧？我注定要反反复复。”
这种对复发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蚕食着康复的希望与生活的安宁。很多人内心深处甚至接受了“复发是必然”的悲观定论，将其视为病症无法摆脱的天然属性。
但，复发真的不可避免吗？抑郁的复发，是命运的诅咒，还是内在规律的显现？心理治疗如何能真正触及根源，从源头上降低乃至预防复发？
显然，很多人对抑郁的深层机制仍然缺少认识。而这种对复发的恐惧本身，不仅不利于抑郁的康复，反而更容易导致抑郁的再次复发。在我看来，这就是复发的悖论。也是我经常说的，“很多人根本没有经过正规治疗，所以抑郁才会一次次复发”。
01
案例：小A的抑郁轮回
小A第一次严重抑郁发作，是在大学毕业时男友移情别恋提出分手。彼时，“被抛弃”的痛苦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感到“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人会再要我”，甚至需要住院治疗。一个月后，药物帮助她缓解了症状，出院时她暗自决定：永不再触碰亲密关系。
五年后，她出现在我的咨询室。抑郁重新来袭。她说：“因为我违背了自己的决定，又谈了一个男朋友…看，抑郁果然复发了！而且这次两个月了还没好。”
表面上看，似乎“再次恋爱”就是罪魁祸首。然而，当小A简单地将抑郁复发归咎于“复燃的情感”时，她便错失了理解自身痛苦深层根源的宝贵机会。
我问小A：“你认为抑郁复发，仅仅是因为再次恋爱这件事本身吗？”
她的回答代表了众多来访者的困惑：“难道不是吗？抑郁不就是会复发吗？”
02
解构复发：图式——潜藏的情感代码与行为蓝图
我对小A，也对所有有类似困扰的朋友们说明：抑郁复发并非一种不可知的、随机降临的厄运。它的发生，遵循着个体内在特定的心理运行机制。
真正驱动抑郁反复发作的，往往是我们早年经历塑造并持续强化的“图式（Schema）”以及与之伴随的适应不良应对模式。这些图式如同植根于心灵深处的“情感代码”和“行为蓝图”，在未被察觉和改变时，会持续地引导我们走向痛苦。
为了方便小A理解，我给她画了一张简化后的流程图，解释了抑郁发作的过程：
1、早年经验（The Foundation）：
这是我们理解一切的关键起点。小A四岁时，父母离婚，双方都表现出对她的“情感疏离”甚至“不想要她”的态度。她被送到外婆家暂住，这段经历深刻印刻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我是可以被抛弃的”、“亲人是不可靠的”、“爱会消失”。这种被遗弃的恐惧感，对一个依赖成人生存的孩子来说，是毁灭性的体验。这些早期经历并非仅仅是记忆，更是塑造核心信念的熔炉。
2、图式（Schema - The Trigger Pattern）：
基于早年的核心情感体验，我们会形成相对稳定的认知、情绪和行为模板，这就是图式。它像一副有色眼镜，自动过滤和解读我们遇到的人和事。小A的核心图式之一，就是“遗弃/不稳定图式”。
在众多人（尤其是亲密关系）际互动中，她内心深处总担心对方会最终离开、不喜欢自己、不再需要她。这种恐惧感是如此真切和强烈，以至于伴侣任何一个细小的信号（如：忘记生日、回复消息稍慢、关注他人）都可能被图式解读为“他不要我了”、“他不爱我了”的“确凿证据”，从而瞬间激起巨大的焦虑和痛苦。
在专业的图式疗法（Schema Therapy）体系中，已识别出18种常见的核心图式（除遗弃图式外，还有缺陷/羞耻、情感剥夺、不信任/虐待、失败等），每一种都可能成为反复心理痛苦的根源。
3、应对方式（Coping Response - The Defensive Strategy）：
当图式被激活（即感到被抛弃）时，所带来的痛苦令人难以承受。为了暂时逃离或缓解这种痛苦，个体会本能地发展出适应不良的应对策略，主要有三类：
屈从（Surrender）： 完全接受图式的判断（“我确实会被抛弃”），并做出符合预期但自我伤害的行为（如过度讨好、忍受虐待）。
回避（Avoidance）：逃避任何可能激活图式的情境或关系。小A上次出院后“不再恋爱”的决定就是典型的回避策略。
过度补偿（Overcompensation）：采取与图式信念完全相反但通常极端的行为来压制图式带来的感受。比如小A在新关系中，可能表现为过度付出、自我牺牲、极度迁就，试图通过“完美”的表现来“买”住对方，防止抛弃的发生。这是一种以透支自我为代价的挣扎。
因此，小A这次抑郁的复发，其“启动按钮”并非新男友本身，而是新关系作为情境，再次激活了她深层潜藏的“遗弃图式”。图式的激活带来了强烈的负面情绪（恐惧、焦虑、无价值感），而她对这种激活可能的应对方式（无论是回避关系后的孤独与不安全感，还是过度补偿中的心力交瘁与自我压抑），最终因持续的负面情绪积累和自我价值感消耗而引发了又一次抑郁状态。
这，才是她抑郁复发的内在心理逻辑链条。
03
单纯控制症状 Vs. 根治源头
心理治疗如何预防复发？
如果不解决核心图式和适应不良应对模式的问题，仅仅依靠药物暂时缓解急性症状（如同小A第一次住院的经历），那么，当相似的生活情境再次触及这些深层机制时，“复发”几乎是可预见的。
药物是重要的盟友，尤其在急性期，但它主要作用于生理症状层面，对于重塑深层心理结构和行为模式则力有不逮。
这正是专业的心理治疗，尤其是聚焦于改变核心信念和行为模式的疗法（如认知行为疗法CBT及其进阶形式——图式疗法Schema Therapy），在预防抑郁复发中展现巨大价值的领域。 大量研究与实践证明，这些疗法能显著降低复发风险。
根据我的临床经验，我总结了下面几个关键的转变步骤：
第一步：看见与承认——“看见是改变的开始”
帮助来访者（如小A）清晰地识别并确认自己未被满足的核心需要（安全连接、被爱、被重视、稳定）。小A需要认识到她对稳定依恋的强烈渴望是正当的、核心的。同时，直面童年经历的缺失和带来的伤害。
理解早期经历的真相并非沉溺过去，而是为了明白当前模式的起源。
第二步：觉察与识别——“照亮行为背后的蓝图”
在治疗关系中，借助具体的生活事件分析，精准识别那些被激活的核心图式（如遗弃图式），以及它们如何扭曲我们对现实的解读（将男友的疏忽立即解读为不爱）。
更重要的是，洞察图式激活后我们习惯性地采用的适应不良应对策略（小A的回避或过度补偿）。这一步需要细致的内省和专业引导，因为这些模式往往根植于潜意识层面，是我们过去几十年赖以生存的“自动化程序”。
第三步：替代与重塑——“绘制新的路线图”
在治疗的安全空间里，我们共同探索、学习和练习更健康的信念与行为策略来满足核心需要。这包括：
修正核心信念（如将“我注定会被抛弃”修正为“我值得拥有稳定的关系，离别是痛苦的，但不代表我没有价值或不可爱”）。
培养新的应对技巧（如学习在担忧时有效沟通而非回避或指责；学习设定健康界限而非过度付出；学习自我安抚而非完全依赖他人）。
找到现实、平衡且尊重自我的满足需要的方式。
第四步：刻意练习与内化——“把新路走成习惯”
新信念、新模式的建立绝非一蹴而就，也无法仅靠顿悟实现。持续、有意识的练习至关重要！
这就像锻炼肌肉：在治疗中练习沟通技巧，在日常生活中实践新思维，在关系中尝试新互动，并在挫折后复盘、调整。这种刻意练习将新路径写入我们的“神经地图”，形成新的习惯和反应。
缺乏这一步，正是“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做不到”的关键原因。
04
掌握自己生命的节奏感
抑郁症的复发，远非命中注定或无可避免的结局。 它根植于个体深层心理结构的运作。许多看似“复发”的现象，实则是旧有图式在新环境刺激下的卷土重来。
专业的心理治疗（如CBT、图式疗法、IPT疗法、家庭治疗等），正是通过上述系统、结构化的步骤，帮助个体深入理解痛苦的根源，打破“图式激活-不良应对-情绪恶化-症状复发”的恶性循环，从源头上增强心理韧性，夺回生命的掌控感。
可能完全根除数十年的图式痕迹是巨大的挑战，但治疗的目标绝非追求“永不复发”的绝对神话（这在现实中难有完美保障），而是致力于：
1、显著降低复发频率与强度：即使图式被轻度激活，也能更快识别、更从容应对，避免滑入严重抑郁。
2、大幅缩短痛苦持续时间：拥有更多工具快速平复情绪风暴。
3、拥有掌控感：了解自身机制的运作，不再对“复发”充满神秘感和无力感，相信自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主体。
4、建立健康的生活满足感：学习用更有适应力的方式满足内心核心需要，提升整体心理健康水平和生活质量。
因此，若你也经历着抑郁的反复侵扰，请不要止步于症状的控制，更不要将复发视为无法挣脱的命运枷锁。
专业的心理治疗提供了一条理解自身、重塑模式、预防复发的清晰路径。它是对你心理免疫系统的深度训练，让你有能力将“抑郁复发”从不可控的宿命，转变为可预测、可管理的波动。
你值得拥有这种深刻的自由与安宁。
（伦理说明：本公众号案例均经过敏感信息处理，以保护来访者隐私。）
作者简介：侯吉亮，心理治疗师，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硕士，执业于私人精神科诊所和京东互联网医院，在北京三甲精神科医院住院部做心理治疗。专注抑郁、双相、焦虑等情绪问题。持续接受CPS督导师李飞医生、美国认知治疗学院Fellow叶丽琼的个人督导。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侯吉亮（ID：psychotherapist-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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