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发展：孩子的偏差行为，是在“替家庭说话”
孩子的行为在“替家庭说话”
1.1 孩子的症状，不只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我是一个每天接触大量家庭和青少年的心理医生。每当有人问我：“孩子为什么会出现不上学、身体不适、自伤，甚至说想死？”我都会问：“我们有没有听懂孩子用‘行为’在说什么？”
比如，一个13岁的男孩，在父亲再婚后频繁腹痛、呕吐，甚至不能上学。医院检查找不出任何器质性问题。
但我知道，他的症状不是生理疾病，而是情绪的表达。他无法说出“我不喜欢这个新家庭”“我不想爸爸离开妈妈”，但他的身体在替他说。腹痛，是他压抑情绪的出口，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我们说，孩子的症状是在“替家庭说话”。很多时候，孩子的问题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家庭系统出了问题。孩子变成了那个最敏感的“信号接收器”，用身体或行为承载家庭中没有被说出的情绪冲突。
当家庭开始正视彼此的感受，建立起真正的沟通时，孩子的“病”也就不再需要说话了。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再一个人背负沉重的家庭压力。
所以我常说：不要急着改掉孩子的“坏习惯”，也不要急着纠正所谓的“问题行为”。我们真正需要做的，是学会聆听——听见孩子行为背后那句没有说出口的：“你们能不能看看我？能不能抱抱我？能不能陪陪我？”
1.2 问题孩子，是家庭系统的“索引者”
我见过很多被贴上“问题儿童”标签的孩子，其实他们不是问题的制造者，而是家庭问题的承载者。他们像家庭系统的“索引者”，用自己的情绪和行为，把家庭深层的痛苦指引出来。
我曾接待一个12岁的女孩，从小寄养在外公外婆家，长期遭遇打骂。进入青春期后，她开始频繁自伤，说“活着没意思”。学校老师不知如何应对，家长也惊慌失措。但在我和她建立起信任后，她哭着说出：“我觉得没人相信我。”
她曾尝试告诉父母自己被打的经历，却被一句“外公外婆对你很好”轻描淡写地否定。她用自伤“喊话”，希望有人相信她、看见她。她不是想吸引注意，而是太久没人听她说话了。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孩子的问题是“青春叛逆”、是“不听话”，其实是他们在孤独地传递信息——我受伤了，我痛苦，我无处可说。如果我们总把焦点放在孩子的行为上，而忽略了他们行为背后的家庭环境，那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出口。
家庭治疗的视角提醒我们：孩子的问题行为，是关系中的症状。他们是家庭情绪张力的承载者，而不是问题本身。想要真正帮助孩子，就要从修复家庭的关系开始。
1.3 行为背后的“家庭真相”
如果我们只盯着孩子的表面行为，却忽略他们背后的家庭环境，就容易陷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误区。行为只是结果，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关系问题。
我曾接触一位高二女孩，因为厌学被送来咨询。家长说她“太懒、没上进心”，老师说她“叛逆、不服管”。但深入了解后我发现，女孩的父母长期分居，几乎不沟通，在她面前经常相互指责。她对我说：“我不知道自己努力是为了谁。”
她不是不想上学，而是在说：“你们有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她用不去学校的方式，表达一种失望和情感断裂。她的行为，是在试图唤醒父母注意。
家庭治疗关注的不只是行为表象，而是家庭中是否有安全、稳定、可依靠的关系联结。如果这种联结是断裂的，孩子自然会以偏差行为“发声”。
真正的改变，不是压制行为，而是回到关系。让孩子重新被看见、被听见，才是根本的修复。
回到家庭、重建连接
2.1 家庭治疗的出发点：不怪罪、不标签
在家庭治疗中，我们始终坚持一个出发点：不怪罪任何一个人，也不给任何人贴标签。因为在关系中，没有哪一个行为是孤立存在的，问题也不是某一个人“做错了”，而是整个系统出了状况。
很多家长来找我时，会说：“老师你帮我把孩子治好。”但在家庭治疗的框架里，我们不会把孩子当作“被修理的对象”，而是邀请整个家庭一起参与进来，共同面对彼此之间的失衡与断裂。
我常常告诉家长：“你不是问题制造者，但你一定是关系中的一部分。”只有父母愿意放下防御，愿意看看自己和孩子互动中的模式，家庭才有真正改变的机会。
在咨询室里，我见过一个本来坚持认为“孩子问题最大”的爸爸，在听完妻子和女儿的倾诉后，沉默良久，然后哽咽地说：“我一直以为我是在管教，其实我是在逃避。”
就是这样的时刻，让我坚信：真正的改变，从不责怪开始，从理解彼此开始。
2.2 情绪的流动决定了关系的健康
在家庭中，情绪不是一个人的事，它像水一样，会在家庭成员之间流动。父母的情绪状态，常常会在不知不觉中传递给孩子。
比如一个母亲的焦虑，可能会变成孩子的紧张和退缩；一个父亲长期压抑自己的情绪，孩子可能就以愤怒、暴躁来释放积累的压力。孩子的行为，其实是整个家庭情绪氛围的“晴雨表”。
我曾接待过一个沉迷网络的男孩，父亲一开始怒气冲冲地说：“你能不能帮我管教他？他快废了！”但当我们深入谈话后，我发现这位父亲自己长期处在强烈的自我否定和情绪封闭中。他不懂怎么表达爱，不知道怎么靠近儿子，只能用愤怒维持父亲的“权威”。
当我引导他慢慢去接触内在的脆弱，他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极深的话：“我不是不想靠近他，我是怕我靠近了，会成为一个失败的父亲。”
那一刻，父子之间真正的沟通才开始出现裂缝中的光。
情绪需要被看见，被接住。一个情绪能够自由表达、彼此回应的家庭，才是安全的家庭。孩子也只有在这种环境中，才不需要用“问题行为”来表达压抑的痛苦。
2.3 从关注问题，到关注关系
很多家长走进咨询室的第一句话是：“老师，我家孩子有个问题。”可家庭治疗关注的，不是把孩子当成“问题”，而是引导家长从行为背后看见——这个家庭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
我经常说，孩子的偏差行为，是他们用来寻求连接的一种“笨办法”。当他们感觉不到被理解、被爱、被回应，他们就会用更强烈、更极端的方式来吸引注意，比如发脾气、退学、叛逆，甚至伤害自己。
一个家庭真正需要面对的，不是“孩子怎么变乖”，而是“我们的关系是否还能靠近”？“我们还能不能安心地说话、拥抱、哭泣”？如果我们只修理孩子的行为，而不建设家庭的连接，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我记得有一次，一位妈妈听完家庭反馈后，红着眼睛对孩子说：“原来你不是故意和我作对，是我太少听你说话了。”孩子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头靠在了妈妈肩膀上。
这是我见过最动人的“治疗” —— 一句真心话，一个靠近的动作，比千百次说教更有力量。
当我们不再问“孩子有什么问题”，而是开始问“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改变，才真正开始。
真正的治疗，不是在外面
3.1 孩子是家庭的镜子，看见孩子也看见自己
有一次，一位母亲在家庭咨询结束后流着泪对我说：“我一直以为孩子要改变，现在才发现，是我们全家都需要成长。”
这句话，我至今记得。太多时候，我们把目光投向孩子的行为，却忽略了那是整个家庭状态的投射。孩子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父母的情绪、家庭的氛围、关系的模式。
一个总是暴躁的孩子，可能在映照父母之间长期压抑的矛盾；一个过度讨好的孩子，可能是在扮演家庭中“和平使者”的角色，以维系脆弱的亲子关系；一个频繁生病的孩子，也许是在转移家庭里没人愿意说出口的痛苦。
所以，每当我们想要“修正”孩子之前，先停下来问问自己：我给他的是爱，还是压力？我是在陪伴他，还是在控制他？我有没有用情绪绑架他的行为？
看见孩子，就是在看见我们自己。当我们有勇气直面那面镜子时，才真正开始走进孩子的内心世界，也才真正有可能一起变得更好。
3.2 改变家庭的“情绪生态”
一个家庭的情绪氛围，就像看不见的空气，孩子每天都在其中呼吸。如果这片空气中充满压抑、责备、冷漠、指责，孩子即使什么都没说，也会感到沉重与焦虑；反之，如果家里有理解、有回应、有陪伴，孩子自然会感到安心。
我常常把家庭比作一个“情绪生态系统”。如果这个系统长期失衡，孩子的行为就会出现应激反应：有人退缩、有人攻击、有人装作没事，内心却在默默流泪。
曾有一个家庭，我建议他们每天晚上围坐五分钟，每人说一句今天最真实的感受。最开始，父亲沉默，母亲拘谨，孩子漫不经心。
但一个月后，这个家庭发生了变化——父亲开始说“我今天很累，但看到你还在等我，挺温暖的”；孩子说“我今天有点想哭，但还好有你们陪着”。
这不是技巧，是连接。当情绪可以被说出来、被接住、被尊重，孩子就不再需要用偏差行为来表达压抑的心声。
改变一个家庭，不一定要轰轰烈烈。有时候，从一句真诚的表达、一个耐心的回应开始，就能慢慢改变这个家流动的情绪温度。
3.3 家庭有力量，孩子才有方向
很多家长会问我：“老师，孩子的问题到底能不能好？”我通常不会立刻回答，而是问他们：“你们全家愿不愿意一起面对，一起改变？”
在我看来，决定孩子能否走出困境的，不是某种“治疗方法”有多神奇，而是这个家庭是否愿意成为孩子真正的支持系统。一个家庭只要开始靠近、理解、一起改变，孩子就会一点点松动，一点点恢复。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转变：原本天天吵架的父母，开始学习倾听和表达；原本对孩子冷漠的家长，愿意多陪他吃一顿饭、说一句鼓励的话；原本被“问题”标签困住的孩子，也慢慢变得柔软、有回应、有力量。
家庭治疗最深的信念就是：当家庭动起来，孩子才有方向。不是孩子“变好了”，家庭才轻松；而是当家庭变得有力量、有联结，孩子自然会好起来。
所以，别把希望寄托在“把孩子送出去治疗”这件事上。真正的治疗，不是在外面，而是在家里，在关系里，在每一次不逃避的相处里。
结语
作为一名家庭治疗师，这些年来我见过太多痛苦的孩子、焦灼的父母、沉默的家庭。但我从不悲观。因为我也见过太多令人动容的瞬间——父亲第一次放下骄傲向孩子道歉，母亲第一次说出“我其实也害怕”，孩子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
我相信，家庭从来不是问题的起点，而是希望的所在。只要我们愿意放下指责，开始看见；愿意靠近彼此，开始对话；愿意承认“我们也会受伤”，但也愿意一起修复——那么，改变就真的有可能发生。
每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都藏着一个等待被看见的家庭；每一个受困的家庭中，也都存在着重建的力量。家庭治疗，不是为了找出谁错了，而是为了让爱重新流动。
我愿意继续用我的专业和热情，陪伴更多家庭走过迷雾，找回联结，重建希望。因为我始终相信：当家庭重新变得温暖和有力，孩子就能重新找到方向，他们的人生，也会慢慢亮起来。
本文出自咨询师之家陈发展老师的公开课《从家庭治疗的视角，解读孩子的偏差行为》
陈发展
医学博士，精神科主任医师
注册督导师（D-2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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