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一定来自于苦难吗?|如何理解创伤后成长
东西方文化似乎对苦难都抱有积极的信念,例如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 | 杀不死你的让你更强大,人生需要先苦后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关于苦难能够带来积极变化的信念由来已久。这种观点在古希伯来人、希腊人和基督教的早期思想和著作中有所体现,这种理念也常出现在印度教、佛教、伊斯兰教的一些教义中。
在印度教、佛教和伊斯兰教中,苦难被视为灵魂净化、信仰考验和精神成长的重要途径。尝试理解和发现人类苦难的意义是许多哲学探讨的核心主题。
成长一定需要苦难吗?积极的事件能不能带来成长?即使创伤可以让人成长,负性事件带来的成长一定比正性事件更显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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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苦难文化的积极信念
这些文化,亚文化,以及宗教故事似乎在传递一种对苦难的积极信念——“苦难帮助人们成长”
你是否有过批判性的思考?你所承受的痛苦,是否在帮助自己成为更好的你?还是你自以为承受的苦难会带来以后的幸福
对苦难帮助成长的积极信念,会否造成负面后果,例如:
1.过度强调苦难的积极意义有无可能导致美化苦难,忽视其带来的真实负面后果。
2.如果社会普遍持有“苦难带来成长”的信念,有无可能会导致对遭受苦难者的冷漠和缺乏共情。
3.过度强调苦难的积极意义有无可能会合理化社会中的不公正现象,使人们接受不必要的苦难,而不是积极地寻求改变和改善
4.苦难被解释为一种道德或精神上的必要考验,有无可能导致对受害者责怪或羞辱,例如:“你连这一点苦都吃不了,将来还能做什么”
5.个体相信他们所受的苦是为了获取美好的将来,有无可能会导致一系列的消极影响,包括忍受不必要的痛苦、推迟问题解决、强化自责与内疚、美化不公正、阻碍现实理性的评估和有效行动,以及误导和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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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后成长概念来源
Tedeschi 和 Calhoun 在1996年提出了创伤后成长的概念,并开发了创伤后成长量表(PTGI)用来测量这一概念。这个问卷调查要求参与者描述在五个领域中经历创伤事件感知到的益处:
对生活的欣赏:经历创伤后,个体可能更加珍惜生命,对日常的小事持有更深的感激之情。
与他人的关系:创伤经历促使个体更加重视与家人、朋友的关系,增进人际间的亲密感和信任。
个人力量:面对并克服困难使个体感受到自我效能提升,感觉自己更加强大和有能力。
新的可能性:创伤事件可能激发个体探索生命的新方向,改变生活目标或职业道路。
精神的改变:这包括但不限于宗教信仰的深化或对生命意义及目的有更深刻的理解。
Tedeschi的研究数据显示,多达89%的创伤幸存者报告了至少一个方面的创伤后成长。
首先需要界定概念;
根据 Luhmann, Orth, Specht, Kandler, 和 Lucas(2014)的研究,这种成长特指在经历了创伤或极大困难后,个体在心理、情感或精神上的积极发展。这不仅仅是自然发展或成熟的过程,而是在特定创伤影响下,个体显示出的超常规的心理适应、内在力量增长或人生观的变化。
成长指的是个体在面对挑战或经历创伤后,不仅仅恢复到原有的状态,而是实现了超越以往的心理、情感或精神层面的发展。
恢复指的是经历了创伤之后,个体能够返回到创伤前的功能水平或状态。
心理韧性(resilience)通常被视为个体在经历创伤、压力或挑战后恢复到之前功能水平的能力。而与心理韧性相比,创伤后成长则不仅仅是简单地恢复,而是超越了复原的层次,在经历苦难和创伤后发现并利用其中的益处,实现更高的功能水平和个人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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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后成长的荟萃分析
即使苦难可以带来成长,但从来不是成长的必要条件。
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 PTG)主要通过自我报告的主观量表来评估,这一研究范式本身可能存在局限,这种方法在全球各地的不同文化中广泛使用。然而,其研究结果的真实性受到质疑。
Andreas Maercker和Tanja Zoellner提出,PTG有两个方面:一是转化性、建设性的一面,即个体通过积极应对和适应创伤,实现了真正的心理和情感成长;二是虚幻、自我欺骗的一面,即个体通过自认为在创伤后变得更好来应对痛苦,但这种改善并未实际发生。
Adriel Boals进一步提出了“perceived PTG 感知的创伤后成长”这一概念,认为感知的PTG包括虚幻的PTG,意思是自我觉知的成长,但这种成长基于个体的主观认知,但有可能并未实际发生,在感知的PTG中,这表明许多人在自我报告中将虚幻的PTG误以为是真正的成长。
一项最新的大规模元分析研究涵盖了154个独立样本,样本接近10万人,表明:无论是在负面还是正面事件之后,研究都发现自尊,人际关系和掌控感等方面有积极的变化,而元分析不能找到、也不能支持在意义感和精神心理( Meaning and spirituality)等领域存在着创伤后的成长,这与之前多数创伤后成长研究的结果并不一致[2]。
关于创伤后成长,许多研究主要基于事前pre和事后pro的问卷自评方式进行,这种研究往往缺乏与对照组的比较,因此难以明确判断“创伤后成长”这一变量的具体因素是由创伤事件本身引起的,还是由其他因素如自然成长、日常经历、社会支持等引起的。
在这项元分析研究中,通过比较创伤组和对照组,研究发现对照组也显示出了类似的成长现象。这表明,成长可能并不完全由特定的重大事件触发,而可能是由其他未被控制的因素所导致的。
创伤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促进长期的个人成长或“创伤后成长”,是一个复杂且个体差异显著的问题。研究并没有一致地证明负面事件的影响力必然超过积极事件对个体成长和发展的推动作用。
在一项对2004年派驻伊拉克的约380名挪威士兵进行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回国五个月后报告最多个人成长的士兵,在十个月后报告了最多的创伤后应激症状(PTSD)。
然而,研究结果显示,创伤后成长与PTSD症状之间实际上是正相关的。也就是说,那些报告最多个人成长的士兵,后来报告的PTSD症状也最多。理论上创伤后成长(PTG)的自我报告与其他测量指标(如较少的抑郁、更多的生活满意度等)应该是高度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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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
一些研究认为创伤本身不会造成成长,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生活事件,其对个体的最终影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体的应对机制、社会支持、既往经历、个性特质、心理韧性、有效思考与行动等因素。也就是说,事件本身的性质是一方面,而个体对事件的理解,认知和应对,更为关键。
在心理治疗中对症状,负性情绪和痛苦的接纳并不意味着对创伤和苦难的合理化。我以为,不用歌颂苦难,某些个体遭遇创伤发展出长期和复杂的应激障碍,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创伤和苦难中实现成长。
一项系统性综述研究表明,PTSD平均患病率从创伤后1个月的28.8%(范围=3.1-87.5%)下降到12个月的17.0%(范围=0.6-43.8%)。然而,当将创伤事件分为有意和无意时,无意创伤暴露人群的中位患病率呈下降趋势,而有意创伤类别的中位患病率则稳步上升,从11.8%增加到23.3%。
在有足够数据的五项研究中,37.1%暴露于有意创伤的人群发展为PTSD。在患有PTSD的人群中,约三分之一(34.8%)在三个月后缓解。近40%的PTSD患者(39.1%)经历慢性病程。
即使创伤可以带来成长,正面事件也能带来更显著的心理成长,例如在自尊、人际关系和掌控感等方面。这种类型的成长可能更健康且更持久,因为它不伴随着负面情绪的负担和复杂的情感处理。
对苦难文化的积极信念在许多文化和宗教中都有体现,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个体应对逆境和挑战。
然而,这种信念也可能带来忽视实际痛苦、增加心理负担以及合理化不公正的消极影响。在研究创伤后成长时,需警惕虚幻的PTG,通过客观的测量方法来验证PTG的真实性,从而更好地支持创伤幸存者,实现真正的心理康复。
每一个个体面对创伤的反应存在显著的差异性,个体不用也不应该因无法从创伤中获得所谓的成长而自责。
Some grow resilient in the storm, like spring shoots breaking through the earth, reaching for the light; some break in the tempest, leaves falling, returning to the soil in quiet surrender; and some remain still as calm waters, untouched by the gusts and gales. All these responses, natural and profound, hold no judgment of good or bad, right or w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