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攻击性”的来访，你会如何应对？
咨询师之家-全新栏目「 心理咨询室里的101个难题 」VOL.03
以下为虚拟案例
来访者背景：W先生，29岁，一名广告公司财务总监，平时对心理学有一定了解。
来访者主诉对工作、生活和女人的兴趣减少，行为变得很抑制。童年经历小时候经常被父亲暴打，感觉不到父爱。虽然他曾说服自己，父亲“打”孩子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当仍然控制不了对父亲的气愤情绪，甚至曾幻想过父亲可以马上死去，可能这样他会更轻松。
咨询过程节选第8次咨询，以下是来访的梦境：
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我们在她的出租屋见面了，还有其他2个女舍友也在场。我发现女朋友的舍友很漂亮，我跟她勾搭上，还在宿舍做了那事。后来，这个女生很突然地死了……还变成了鬼，一直缠着我，后来有个模糊的身影（男）在追杀我和女鬼。
类似的梦境发生在他去探望因为胃癌即将死去的父亲后。
咨询师（男）向W先生指出：“梦中的黑人象征你父亲，梦中的那个男人追杀你，因为你更爱你的妈妈（梦中的女鬼）。或许你愧疚于希望父亲失去的想法……”
W冷笑道:“有趣的想法——我的俄狄浦斯情节？我就知道你要给我来精神分析那一套……”
W先生甚至开始贬低咨询师对他的治疗，并且情绪激动地表达了对咨询师的不满，“精神分析没有任何‘实证基础’，过去的症状，既没有治疗好，甚至治坏了，没有一点点效果，你的水平太差了！”
应对来访者的攻击是咨询中常见的问题，也是咨询师必备的技能。当咨询师做的事情达不到来访者的期望时，来访者会表达对咨询师的敌意，最终可能演变为抱怨或投诉你的胜任力。
如果这时候咨询师无法弄清楚来访者的敌意来自哪里，咨询进程就很难继续开展，甚至要考虑转介。那么，如果您是本案的咨询师，您会如何应对来访者的攻击呢？
先别急着回答，让我们来看看这10位咨询师的答案是什么。
01
“攻击性”的三个发展阶段
@张晖，在共同超我下和来访者一起探索
W对咨询师的贬低呈现出了他的攻击性。他情绪激动，使用“没有任何”、“没有一点点效果”、“太差了”等词语，让咨询室充满了破坏性。对这样的攻击性和破坏性，我会先去理解他情绪背后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然后引导他去表达和接纳。
引用温尼科特《与情绪发展有关的攻击性》，可以将“攻击性”分为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孩子无心的攻击。在这最初的阶段，攻击性是有目标的，比如，想吃、想动、想咬乳头，但是没有伤害的意图；
第二阶段：伴随担忧或内疚的人格整合，类似于克莱因的抑郁样心态阶段；
第三阶段：是人际关系和冲突的阶段，既是有意识的又是无意识的。
案例中W在童年时面对父亲的权威，通过抑制攻击或将攻击转向自身来对此进行防御。因此，咨询师需要给W创造一个安全的空间，让W产生真实、个体化和有意义的体验。
咨询师看似遭受破坏，事实上却承受住了破坏，而且还不进行报复。这使得咨询师位于W的攻击控制之外，那么W就能够把咨询师看做是完全真实的超越他力量的个体，从而发展出自己的独立和生命。
02
理解阻抗，深化潜意识中愤怒的真实指向性
@王改丽，动力学取向心理咨询师
尽管来访者原本对于父亲就有着爱恨交织的情感冲突，但当更大的死亡焦虑袭来时，面临生离死别的分离焦虑，来访者可能会再次体验到被抛弃被忽视感，以及升腾出愧疚感、自责感等复杂内心冲突。这些大量的情绪感受都需要被一一澄清并看到，才能真正的化解当下情绪困境。
也许来访者的愤怒攻击，更大可能是潜意识中指向父亲的愤怒攻击。可以先试着让来访者看到自己的愤怒情绪，以及攻击对咨访关系的破坏，再讨论潜意识中愤怒的真实指向性。也许我们可以尝试着，在来访者的梦中找到答案。
详细询问来访者在梦境中的内心感受，比如：那个自己喜欢的女人突然死亡，带给你怎样的情绪感受？后来变成了女鬼缠着他，他有什么感觉？男的黑影子为什么追他们呢？那会儿又感到了什么情绪？当时他和女鬼共同被追赶时的关系如何呢？
通过这样详细的问题，探寻潜意识中压抑的情绪感受，再进一步询问这样的感受，会让他联想到现实中的哪些人哪些事。
1、我可能会将来访者的父亲患癌即将去世这件事作为切入点。深入探讨面对即将到来的父亲的死亡，给当下的来访者带来了怎样的内心冲突？
2、面对来访者的攻击，可以讨论当下咨访关系。一直以来你对心理学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也有一定的了解，为什么此时此刻你会特别反感我的分析？我是如何激怒你的，可以具体谈谈吗？
03
自恋型暴怒，是有预谋的报复
@张震，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挪在读）
来访者表现似乎是因为咨询师没有很好地镜映到来访者而导致的自恋型暴怒。这是一种个体对感受到的另一个人对其施加有害力量的有预谋的报复。
潜意识的心态是这样的：在敌人打败你之前打败它，在它摧毁你对完美的幻想之前打败它，在它摧毁你对夸大的拥有无限力量和学识的自我的幻想之前打败它。这种报复性的表达源于对自我的忽视，以及对健康导向的自恋的不充分认识。
咨询师需要意识到这一点并做出及时地反馈：
咨询师：我感受到了您的愤怒，这种愤怒似乎是因为我没有很好地理解到您的问题而导致的。这似乎跟您小时候父亲不理解您，无缘无故地暴打您引发的愤怒非常的相似。您把对咨询师的不满泛化到了对精神分析疗法的完全的否定上，似乎推翻了精神分析疗法和咨询师您的心里就能好受一些。这好像跟您幻想父亲死去这种完全毁灭性的想法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这件事也非常类似。
似乎用毁灭性的想法应对愤怒是您一种常用的模式。但是这种毁灭性的想法有时候也会吓坏您，让您产生愧疚，于是您可能为了回避这种愧疚的情绪，通过选择抑制行为，从而避免愤怒，最终实现回避愧疚的情绪。就此您有什么想法呢？”
来访者：......
04
看到攻击背后的动机、需求和人格模式
@曹静青，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精神分析/心理动力学取向咨询师
针对他的攻击，看到攻击背后的动机和需求，进一步看到来访者的人格模式。与此同时，理解并抱持他的攻击。 值得一提的是，俄狄浦斯情结是很多人都难以接受的，甚至是一些非动力学派的咨询师。所以在咨询时最好不要直接使用太专业的术语。
本个案中，咨询师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应该针对来访者具备一些心理学知识的具体情况，在释梦时不要太直接说出梦的象征意义，以免引发来访者的心理防御。
05
找回自我的思想情感和行为模式
@叶缘，二级心理咨询师
心理学大师罗杰斯认为：咨询关系的基本特质是要允许来访者自由自在地表达感情。用其本人的话就是“变回自己”、“从面具后面走出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充分发挥个人的机能。
而以人为中心的治疗目标就是：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经内化而成的自我部分去除掉，找回属于他自己的思想情感和行为模式。
梦的概括：自己和女朋友的室友在宿舍发生性关系后，舍友变鬼，自己和鬼舍友被模糊黑影（男）追杀。梦的情绪：欣喜，恐慌，激动，满足，害怕，恐惧……
梦中的素材：三个女性，一个自己，一个黑影，一个鬼
梦中的过程与结果：满足后的惩罚
梦的意象：女友--本我的需要，舍友--性驱力，满足--自我补偿方式，变鬼--自知力的现实意识，男黑影--自己的超我，追杀--自我惩罚
小结：这个梦是个释放压力或焦虑的梦，个案用梦补偿自己的需要。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会给来访者一些时间，等对方释放自己的情绪，体验表达愤怒。等的过程是给个案一个宣泄压抑的时间，每一个情绪激进的时刻都是一个创伤修复的机会。
等他情绪平稳后，我会先反馈我看到的内容：你很愤怒，你讲述了对我的不满……这些在你的生活中有过相似的情景或感受吗？来访如果无言的阻抗，我会继续询问这个沉默是在回忆还是在思考，或换另一种方式，绘画、听音乐或催眠……如果愿意继续咨询，就根据假设和个案探索他的发生。
06
对梦境粗暴的解读VS引导来访自我察觉
@阿玫，精神动力取向咨询师
如果这个梦发生在来访者去探访父亲即将去世的时候，我个人觉得咨询师做那样的释梦是不合适的，即使梦的解释完全正确。我们也要考虑到当下时刻来访者面对父亲即将死亡的巨大冲突，这个冲突在他目前这种抑郁状态下，他是否能去承受。
我之所以那样应对，一方面是咨询师做那样的解释有些太过武断，在梦里可能更应该带入来访者的感受。来访者那样愤怒并攻击咨询师，一方面可能咨询师的解释激发了他的羞耻感，更重要的部分可能是来访者自己的感受被咨询师忽略，来访者感觉到被咨询师的解释[强奸]。
而这种不由分说被强暴的感觉很可能与他小时候被父亲进行身体摧残和精神虐待的感受很相似，完全无法抗争父亲的意志，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希望得到爱与关怀，结果得到却是巨大的愤怒与悲哀。
面对来访者的攻击，咨询师应该真诚地接纳和面对当下这一刻来访者的情绪反应，坦诚地与来访者分享此刻咨询师自己由来访者的攻击引起的反应和联想。
首先我会等他完整地表达他的愤怒和攻击：我感觉到你非常地愤怒，这里面似乎有自己被别人定义、下定论、被别人误解但又无法辩解和抗争。因为刚才我对梦的解释，你可能会觉得我太过武断，有被强加或感情被强暴的感觉，所以这让你非常的愤怒。
当我听到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自己一方面会觉得很羞愧和无力，有一些被误解但不知道怎么分辩的感受，另一方面，我似乎在这种愤怒的背后，体会到了一丝丝悲伤。
我不知道，我的感受是否正确？我也在想，在你过去的生活中，是否也有类似的体会，类似这样让你非常愤怒又悲伤无力的时刻？比如在你和父亲交流的时候。
07
来访攻击是咨询工作出现转机的时候
@王姝，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C级沙盘游戏咨询师
来访者出现这么大的情绪反应可能是真的触动了他，他出现了移情，不想被咨询师看到真相。移情是一种体验，指对当下某个人的情感、驱力、态度、幻想和防御。这些体验并非源自当下这个人，而是对童年早期某些重要人物的反应的重复，无意识的置换到当下这个人身上。
理解移情可以基于下面四个方面：
1、移情是各种不同的客体关系
2、移情现象是过去客体关系的重复
3、置换的机制本质上是一个移情反应的过程
4、移情是一种退行现象
因此，我认为当来访者在咨访关系比较稳定的情况下开始对治疗师进行攻击时，就是工作有进展的时候。 我会针对他的反应去工作，比如说：“当我说到梦中的黑人象征你父亲时，我看到你或许因希望父亲死去这个想法而愧疚，你似乎很不满意我这样说，你看起来非常愤怒。我们可否聊一聊我这样说让你想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你的愤怒来自哪里？”
08
关注此时此刻，做来访者的容器
@Phoebe，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首先，咨询师需要稳定自己的情绪，关注W激动的情绪，与他讨论这个不满是因为什么？主诉中介绍来访行为变得很抑制；当谈到父亲暴打自己时，来访者也是以自我说服的方式去缓解。加之他的工作是财务总监，这是一个需要细致谨慎的内向型工作。
所以，这个激动的情绪，对咨询师的贬低和不满与他以往的情绪表达和行为方式有所不同，咨询师需要看到这个不同。
其次，第八次的咨询，不能十分确定这是不是咨访关系稳固之后的负性移情，但来访者能够表达咨询师的不满，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去和来访者探讨情绪本身，比如：你是对我的治疗不满？还是对我不满？你看起来很愤怒，好像对我们的咨询很失望。最后，要看见来访者，然后共情他愤怒不满背后的部分。
梦的解析，我是这样认为的：更多还是关注来访如何解释他的梦境，如何给出属于他的原因和理解。去关注他对梦境的感受，现在回想起来的感受等。
09
咨访关系是对过去现场的还原
@大米，心理咨询师
案例的理论可以归为精分技术中的移情，投射的防御，是经典精分中俄狄浦斯情结。孩子想占有母亲，但是当相对弱小的孩子面对强大的父亲时，是无法战胜的。
对于咨询师（男性）这个权威的角色的暴怒攻击，也许他在贬低我对他使用的精神分析的疗效象征了来访父亲在儿时对他的“治疗”（被父亲暴打），他在反抗他过去不能言说的不满。
就像咨询师的分析一样，追赶的黑影象征着现实中的父亲，女友象征着母亲。
这里有几个点可能有一定的含义：
第一，女友不是真正介绍的女友，而是漂亮的舍友，W还跟她发生了关系，就好像俄期那个想要占有母亲的小孩，同样都有不符合伦理的地方；
第二，漂亮舍友突然就死了，就像儿时被父亲打而没有发挥作用的母亲一样不存在了；
第三，追赶来访和女鬼的身影是父亲，就像俄狄浦斯期的强大的父亲，因为占有了母亲才被父亲追杀，是对父亲深深的愧疚，以及愧疚于“曾经幻想父亲死去”的想法。
10
对于梦境，做梦的人才是解梦的人
@兰静，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我会静静听完来访者的宣泄，这种宣泄对于来访者的“压抑”是有帮助的。等他情绪平静下来可以探索他的情绪来源，感受自己的移情性反应，感受来访者是否也曾经被这样贬低过，进行证伪。
如果被证实那么探讨他对受到攻击的处理模式；如果证伪，那么继续假设，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对于梦境，我认为做梦的人才是解梦的人。展开梦境里的每一个人物、细节、情感体验。让来访者自由联想，形成概念化，再呈现给来访者。
面对来访者的攻击，我们可以怎么做？
当我们面对来访者的攻击时，我们首先需要用我们的温暖和抱持来接纳来访的情绪。因为当咨询师接住来访者的攻击，并且还没有负性的反馈时，这对来访者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这使得他在重新体验时，能够看到事情的不同可能性，从而获得成长。
其次，我们发现来访者的行为表现与他的职业要求和以往表现都不相同，我们可以考虑其为负性移情。 移情并不可怕，它与咨询进展中的阻抗密不可分。弗洛伊德说过：移情现象是阻抗的最大来源，同时也是精神分析治疗最有力的工具。特别是对于当前的案例来讲，出现攻击性移情意味着咨询即将取得进展。
不过在应对移情之前，我们需要找到引起来访者移情的可能的原因：
1、咨询时最好不要直接使用太过专业的术语。专业术语通常艰涩难懂，很容易造成双方的理解误差。
2、俄狄浦斯情结是很多人都难以接受，所以在咨询中使用须谨慎。
3、在释梦时，避免太直接的说出梦的象征意义，特别是当来访者具备一些心理学知识时。对于梦境，做梦的人才是解梦的人，我们应多关注来访者自己是如何解释梦境的，多问一问来访者的感受是什么。
4、这个梦发生在来访者父亲即将去世的时候，所以我们需要评估来访者的接受能力。即使梦的解释完全正确，我们也要考虑到当下时刻来访者面对父亲即将死亡的巨大冲突，这个冲突在他目前这种状态下，他是否能够承受。
5、来访者的愤怒和报复性表达一方面是源于咨询师对来访者的某些感受的忽视；一方面，似乎和来访小时候父亲不理解自己、无缘无故暴打自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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