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感到被排斥时,多去接触大自然吧
文|杨天萌 微信公众号:中财应用心理(cufemap)
“It was in theforest that I found the peace passeth understanding.”
——Jane Goodall
「导读:Jane Goodall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们一种启示:自然环境所拥有的一些特质可以让人们进入一种心境祥和的状态,接触自然(nature exposure)或许拥有着降低紧张情境中人们攻击性行为倾向的作用。」
对人类而言,归属需要是我们最重要的需求之一,这是因为拥有积极充分的社会关系会使人们感到更幸福(Baumeister&Leary,1995)。人们渴望通过体验到社会接纳来满足归属的需要,然而社会拒斥(ostracism)会对我们实现归属需要造成巨大的阻碍。
人们为何害怕社会排斥?
前人的研究发现,社会拒斥会导致很多消极影响:哪怕轻微的排斥都会造成极差的心理体验和社交困扰(eg.Garris,Ohbuchi,Oikawa&Harris,2011)。即使人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被电脑排斥(Zadro,Williams&Richardson,2004),或是被他所看不起的圈外人所排斥时(Gonsalkorale&Williams,2007),人们依旧感到痛苦。
脑成像的研究进一步为我们揭示了社会拒斥与躯体疼痛存在共同的神经生理基础(MacDonald&Leary,2005)。加工躯体疼痛中情感成分的脑区背侧前扣带回(dors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会在人们参与掷球游戏体验到被排斥时变得异常活跃(Eisenberger,Lieberman&Williams,2003)。当刚刚意外分手的人们观看前任的照片时,负责加工躯体疼痛感觉成分的脑区开始活跃(Kross,Berman,Mischel,Smith&Wager,2011);长期体验到被排斥是预测抑郁和躯体症状的一个关键指标(DeWall,Gilman,Sharif,Carboni&Rice,2012)。
社会排斥增加攻击行为
当个体感到被排斥、并无法预计到潜在的机会来与他人重新建立联系时,他们往往会卷入各式各样的攻击性行为,籍此对抗那些排斥他们的人,甚至是陌生人(DeWall,Twenge,Gitter&Baumeister,2009;Poon&Chen,2016;Twenge,Baumeister,Tice&Stucke,2001)。
Leary等人通过系统分析校园枪击案件的方法发现,大多数的罪犯在做出枪击这一决定之前都经历了长期的社会拒斥。Balliet和Ferris等人做的一项横断研究发现,体验到更多工作场所社会拒斥的人们会更多的表现出社会失范(social deviant behaviors)和越轨行为,在工作场所表现出更少的亲社会行为。近期的一项纵向研究发现,四岁时受到更多社会拒斥的孩子会在两年后表现出更强的攻击性(Stenseng,Belsky,Skalicka&Wichstrøm,2014)。
另外一组大样本实验也证明了社会拒斥与攻击性行为的因果关系(DeWall&Bushman,2011;Williams&Nida,2011)。与对照组相比,被排斥的被试在假想情景中报告了更强的攻击性,给厌恶辣椒酱的被试分配了更多,辣度更高的辣椒酱,给完全陌生的人施加更响的白色噪音,对前来应聘的人给出了更加消极的评价并且让被试更长时间,更低温度的接触冰水的冲洗。
被排斥者参与攻击性行为与暴力行为的冲动会使得他们更加被排斥(Juvonen&Gross,2005;Kurzban&Leary,2001)。鉴于社会排斥的破坏性后果,制定可以削弱社会拒斥与攻击性行为关系的策略至关重要。有研究发现,人际互动和接纳有助于降低攻击性。当被排斥者通过与他人的人际互动恢复了一部分联系的感受,被排斥者的攻击性会显著下降。研究者发现一个记录着一次愉快社交体验的便笺能够很好的降低被排斥者的攻击性,因为这使得被排斥者重新建立了对他人的信任。同样,当被排斥者体验到来自他人的社会接纳时也会减少被排斥所带来的痛苦(DeWall,Twenge,Bushman,Im,&Williams,2010)。
接触自然或可降低攻击性
近来,接触自然对于心理健康的积极作用被日益重视,为降低被排斥者攻击性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根据“亲生命性假说”(biophilia hypothesis),人与生俱来拥有着与自然建立联结的内在动机(Kellert&Wilson,1993;Wilson,1984)。当人们感到自己与自然的联结时,会产生各种各样积极的心理体验,与自然的联结感与生命意义感,生活满意度,创造性思维,积极心境,正念水平和主观幸福感存在正相关(eg.Howell,Dopko,Passmore&Buro,2011)。通过增加人们与自然的接触可以有效提升人们与自然的联结感(eg.Zelenski,Dopko&Capaldi,2015)。
增加与自然的接触还会带来一些额外的益处,例如研究发现,在自然环境中散步50分钟的被试与在城市中散步50分钟的被试相比,记忆水平得到了极大改善(Berman,Jonides&Kaplan,2008),接触自然还能帮助人们更好的应对挫折体验与人际压力,近期的一项研究表明更多参与亲自然活动,如林间散步,观赏自然风景会使得人们更少的受到自身疾病影响(Berman et al.,2012;Raanaas,Patil&Hartig,2012)。
还有研究发现自然元素更多的地区人们报告出更少的心理倦怠与暴力事件(Kuo&Sullivan,2001)。驾驶员在看完一段有关植被的录像后能够更加容忍道路阻塞情况(Cackowski&Nasar,2003)。在工作场所装饰自然风景海报的男性员工会更少的表达愤怒等消极情绪(Kweon,Ulrich,Walker&Tassinary,2008)。由此看来,自然的确能够减少人们由于挫折与社会压力带来的反社会需求。
实证研究:接触自然可降低被排斥者的攻击性
心理学家Poonde等人所做的一项研究从实证的角度证明,接触自然可以削弱社会拒斥与攻击性行为之间的关系,并且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一种调节作用。
实验1旨在验证是否接触自然能减弱长期排斥与攻击性行为之间的关系。86名被试随机分配到自然组与城市组。被试被试首先完成一份《工作场所拒斥量表》来测量长期被排斥水平。随后,通过随机分配,在自然组中的被试观看10幅自然场景的图片,包括湖水,森林和草丛等,而城市组的被试观看10幅城镇图片,包括大厦,公寓及市场等。最后,研究者采用了一项残酷的范式来测量被试的攻击性——冰水范式(chilled water paradigm Poon&Chen,2014;Przybylski,Deci,Rigby&Ryan,2014):被试被告知实验室正在进行另一项有关生理体验与智力表现的研究,在这项研究中的参与者要在完成智力任务时把手放在冰水中,被试被告知把手放在冰水中是很痛苦的体验,尤其是当水温较低,持续时间较长时。由被试来决定冰水的温度(从10℃到0℃)以及“参与者”将手放在冰水中的时间(从0s到50s),水温和持续时间在标准化后恒定被试的攻击性水平。
结果表明,报告高水平社会拒斥的被试中,看自然图片的人比看城市图片的被试拥有更低的攻击性;对低排斥组(低于平均数一个标准差)而言,自然与城市之间的差异不显著。进一步的数据分析表明,对城市组的被试而言,社会拒斥与攻击性存在正相关,而对自然组被试而言,社会拒斥与攻击性的相关不显著。研究结果表明,社会拒斥与接触自然之间存在交互作用,并且接触自然在社会拒斥与攻击性之间起到了调节作用。
实验2旨在通过实验的方法来推广实验一的结论,接触自然能否削弱有实验操纵引起的社会拒斥与攻击性之间的关系。150名被试被随机分配到一个2(ostracism vs.control)x2(naturevs.urban)的被试间设计中。我们采用前人的实验范式来操纵被试的社会拒斥程度(Filipkowski&Smyth,2012)。排斥组的被试回忆他们所经历的一次被排斥事件,而控制组的被试则回忆他们所经历的一次被接纳事件。在实验操纵结束后,被试填写有五个条目的七点量表作为操纵检验。随后被试经历与实验1相同的自然组和城市组的实验处理,最后被试被要求想象他们正身处11个矛盾激化(aggression-provoking)的场景中,被试回答他们有多大的可能性参与进这些攻击性行为中(Chen et al.,2012;O'Connor,Archer&Wu,2001)。举个例子:当你正在火车上安详地读报纸,享受午后阳光的时候,一群足球爱好者正在为他们支持的球队欢呼庆祝,突然其中的一名支持者扔了一个空的啤酒瓶,而它很不幸的砸到了你,那么此时你有多大的可能性捡起啤酒瓶,愤而丢回去(1=非常不可能,7=非常可能)。被试最后的回答平均后用来测量攻击性水平(α=0.75)。
结果表明社会拒斥与接触自然的交互作用显著。在社会拒斥组的被试中,看城市图片的被试较看自然图片的被试报告出更高的攻击性。对控制组而言,二者之间的差异不显著。进一步的分析表明,观看城市图片的被试中,被排斥的被试相比控制组而言报告出了更高的攻击性;而对观看自然图片的被试而言,二者的差异不显著。研究二结果表明,社会拒斥与接触自然之间存在交互作用,对被排斥组而言,浏览自然图片被试的攻击性显著低于浏览城市图片的被试。
实验3采用了另一种范式来衡量攻击性行为,辣椒酱范式(hot sauce paradigm;DeWall et al.,2010;Lieberman,Solomon,Greenberg&McGregor,1999;Warburton et al.,2006)。144被试被随机分配到一个2(ostracism vs.control)x2(nature vs.urban)的被试内设计中去。实验程序与实验二基本相同,首先启动被试的社会拒斥,随后浏览自然与城市风光图片,最后测量被试的攻击性。在测量攻击性时,被试被告知实验室受雇于一家辣椒酱厂家进行一项市场调查,厂家想要知道是否那些不喜欢辣椒酱的人能够接受他们的新产品。因此实验室帮助厂家雇佣了一批不喜欢辣椒酱的人来参与研究,他们每人必须服用一定量的辣椒酱,不能有剩余。此时被试的任务就是来为那些不喜欢辣椒酱的人来分配辣椒酱的辣度和份量,分配之前被试会被告知服用辣度高,份量大的辣椒酱将是一种此生难忘的极致体验,尤其是对那些不喜欢辣椒酱的人。被试分配的辣度和份量经标准化后用来衡量被试的攻击性水平。
结果同样发现了社会拒斥与接触自然显著的交互作用。对处于社会拒斥组的被试而言,浏览城市风光的被试比浏览自然风光的被试报告出了更高的攻击性。反之,对控制组而言,二者差异并不显著。进一步分析表明,对浏览城市风光的被试而言,受排斥者比控制组报告出更高的攻击性;对浏览自然风光组而言,二者的差异不显著。在另一种范式的测量下,接触自然依旧能够显著削弱社会拒斥与攻击性行为之间的关系。
机制解释:为何接触自然能够削弱被排斥者的攻击性
对于为什么接触自然能够削弱被排斥者的攻击性这一点研究者提出了两个可能的原因。
其一,接触自然会减少由于社会拒斥带来的联结感失衡,自然是带给我们归属感的一个重要渠道之一,这会为我们提供持续不断的接纳感(Kellert&Wilson,1993;Wilson,1984),在接触与自然有关的刺激后,人们通常报告出更高的联结感,体验到更多来自自然的接纳感,并且更愿意参加绿色环境中的社会活动(Mayer et al.,2009;Zelenski et al.,2015)。
其二,接触自然能够增强被排斥后的自律意识(Baumeister,DeWall,Ciarocco&Twenge,2005;Stenseng,Belsky,Skalicka&Wichstrøm,2015),较差的自律往往与攻击性行为与冲动行为有关(DeWall,Baumeister,Stillman&Gailliot,2007;Denson,DeWall&Finkel,2012;Tangney,Baumeister&Boone,2004)。根据注意力复原理论(Kaplan&Berman,2010;Kaplan,1995),自然可以帮助我们恢复消耗的心理资源,有研究表明在经历了自我消耗和挫折的人们,只要浏览一部分与自然有关的图片,就能够恢复他们的自律能力(Beute&de Kort,2014;Chow&Lau,2015)。从这个角度看,接触自然能够通过恢复人们的自律能力来减弱社会拒斥与攻击性行为之间的联系。
结语(前方高能预警:作者要文艺了!)
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归属的需要反映了其社会性的一面,与自然联结的需要或许反映了其动物性的一面。社会拒斥常常带给我们足够的伤痛,这是因为它严重的影响到了我们归属的需要。当我们不能预见到关系的重新建立时,人们往往就会走向它的反面,变得富有攻击性,彻底摧毁与他人的联系,这一切只在一念之间。
而自然则通过帮助我们增强自律,重新建立联结的途径,削弱了社会拒斥与攻击性行为之间的关系,这或许也是许多治愈系作品大量引入自然元素的理由之一。电影《路边野餐》中有一首诗:冬天是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四月,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间暗室。做一个很不恰当的比方,当你面临着长达六个月被拒斥的寒冬时,有一束光照到你的身上,让你能与他人重新建立联结,这束光就来自于自然。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不断建立联结的一生,所以与其说我们渴望归属,不如说渴望与他人和世界的联结。(完)
参考文献
K.-T.Poon et al.(2016).When nature heals:Nature exposure moderate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ostracism and aggression.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Psychology,48,159-168.
原题:“景疗”:接触自然可降低被排斥者的攻击性|环境心理学
文|杨天萌 微信公众号:中财应用心理(cufemap)
作者简介:杨天萌,男(如假包换),中央财经大学2014级应用心理专业本科生,本文为张梅副教授《环境心理学》课程论文,有删改。
图片来源:作者原配图 123r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