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背后的秘密|青少年为何选择自伤?
作者:虫儿
策划:蔺秀云
编辑:张月娇
排版:张月娇
来源:微信公众号:婚姻家庭研究与咨询中心(ID:familybnu)
谁与我生死与共?是谁,从出生到死亡,一直都在默默守护我?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身体。我们也会努力回避一切让身体受伤的可能性,因为哪怕只是手指头的一根倒刺,亦或是脚趾头被轻撞的瞬间,都会毫无例外的引发我们的痛楚。
然而令人痛心的是,当下一些青少年却选择主动伤害自己。手腕处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往往令人触目惊心。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做出了伤害自己的选择?在自伤的背后,这些孩子们在渴望着什么?Ta们真实的内心需求是什么样的?今天就让我们带着这些问题来一探究竟。
01
青少年的自伤行为日益严重
过去几十年,全球青少年自伤现象明显增加。有数据显示,发展中国家约11.5%~33.8%的青少年有过自伤行为(Mannekote et al., 2020),我国中学生的自伤比例更高,达到22.4%(约每5人中就有1人)(Lang & Yao, 2018)。可见,青少年自伤问题已成为了一个严峻的公共卫生问题。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自伤行为指的是非自杀性自伤行为(Non-suicidal self-injury,NSSI),即青少年在没有自杀意图或想法的情况下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这种行为通常在青春期(12-15岁左右)开始出现,是心理困扰的一种外在表现。常见的自伤方式包括如下几种(Klonsky et al., 2014):
割伤(如用小刀划手臂);
烫伤(用打火机或烟头灼烧皮肤);
抓挠或掐伤(直到破皮流血);
撞击(反复用拳头捶墙或撞头)。
02
我不是想死,而是想感觉好一点
曾经那个怕疼的孩子,却对自己下了手。在孩子们眼中,自伤似乎是一种“有效”的策略——这种极端行为为什么会被认为“有效”?自伤者与非自伤者最根本的区别又在哪里?家长在心疼之余,常常想要寻找答案。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哈佛大学心理学家Hooley与Franklin提出了获益与阻碍模型(Benefits and Barriers Model)。该模型的核心观点为:(a)自伤确实能带来短期“获益”(Benefits)——这些获益对几乎所有人都存在(如情绪释放、自我惩罚等);(b)但大多数人不会选择自伤,因为本能上存在多重“阻碍”(Barriers)——如怕痛、厌恶伤口、社会规范等(Hooley & Franklin, 2017)。
该模型指出,当个体对“获益”的渴求压倒本能阻碍时,自伤行为便可能发生。那么,青少年究竟能从自伤中获得什么?根据该模型,青少年自伤行为主要存在4类关键获益:
获益1:快速缓解情绪
自伤最直接的、最核心的获益是快速缓解负面情绪。青少年在实施自伤前通常处于高度唤起的负面情绪状态(如极度愤怒或悲伤),而自伤行为后,这些负面情绪体验明显改善,相关的生理反应指标亦明显下降(王泉泉 et al., 2017)。
这一现象可能与身体疼痛和情感疼痛在神经机制上的重叠有关,两者均涉及前扣带回皮层和前岛叶的激活(Hooley & Franklin, 2017)。当个体通过自伤产生身体疼痛并逐渐缓解时,大脑可能释放内源性阿片肽(即人体自然产生的"天然止痛药"),抑制前扣带回皮层与负面情绪相关的神经活动,起到类似“情绪紧急刹车”的即时镇静效果。
获益2:满足自我惩罚的愿望
Hooley和Franklin(2017)指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对自我的评价。当我们认可和喜欢自己时,会倾向于保护身体;而当我们对自己抱有强烈的负面评价时,自伤就可能成为缓解情绪痛苦或自我惩罚的一种方式(具体机制见图1)。
研究也发现,自我批评程度越高的青少年,自伤行为越频繁(顾红磊等,2022),且他们对疼痛的耐受程度更高(Fox et al., 2017)。可见,对这部分青少年而言,自伤似乎成为了他们试图让自己感觉好一点或赎罪的一种可行且有吸引力的选择。
图1 与自我、身体疼痛及非自杀性自伤行为(NSSI)的负面关联
注:高度消极的自我关联会引发:(a) 逃避这种不愉快情感状态的欲望;(b) 认为自己应受痛苦和惩罚的信念;(c) 对自伤行为更高的可及性与认同感。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选择并忍受痛苦自伤的动机,最终导致NSSI行为。
获益3:获得同伴群体的认同
对于有这部分动机的群体而言,“自伤经历”往往成为了他们获得同伴认同的“社交密语”。研究显示,65%的自伤青少年会与同伴讨论自伤的细节,58.8%的报告说其朋友在他们之前有过自伤行为,17.4%当朋友的面实施过NSSI(Heath et al., 2009)。而这种行为存在较高的“传染效应”,接触自伤同伴或与之朋友关系更为紧密的青少年,自伤行为的发生风险也相对较高(Wang et al., 2025)。
根据Prinstein等人(2010)的纵向研究进一步揭示,当自伤行为在群体内部被视作一种“常见”或“可接受”的现象时,个体对自伤行为的道德抑制和风险感知便会逐渐减弱,从而使得伤痕逐渐从负面的身体标记转变为群体认同的视觉符号。也就是说,如果周围人都觉得自残"很正常",那么人们也会慢慢觉得"无所谓",甚至把伤痕当作"群体身份"的象征。
获益4:传递无法言说的痛苦
在这种动机驱使下,青少年将自伤行为作为表达内心痛苦的一种工具,使皮肤成为他们的“第二声带”。Nock (2008)指出,当个体面临负面情绪或压力时,常规的沟通方式(如言语表达等)可能难以有效缓解内心的痛苦。
随着时间的推移,个体可能逐渐增强沟通行为的强度,从轻声诉说升级为大声喊叫,最终可能发展为更为极端的方式——自伤行为(见下图2)。尽管多数自伤行为发生在个体独处时,但研究表明,当NSSI行为被他人察觉后,个体在次日所感知到的社会支持会显著增加(Turner et al., 2016)。
图2 交流强度和模式如何升级为NSSI的示意图(Nock, 2008)
虽然自伤的初衷并非求死,但研究表明,NSSI会增加青少年未来自杀意念和自杀行为的风险(Griep & MacKinnon, 2022; Liu et al., 2022)。与此同时,大量研究也揭示这些行为不仅会在身体上留下伤痕,损害个体的身体健康,更可能对心理健康造成深远影响——长期自伤者往往伴随更高的抑郁、焦虑、物质滥用风险,甚至与进食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等复杂心理问题密切相关(Schatten et al., 2015; Kiekens et al., 2022)。
03
面对孩子自伤问题,家长应该怎么办?
当发现孩子有自伤行为时,家长往往既震惊又心痛。但自伤不是简单的叛逆行为,而是孩子在用极端方式表达内心的痛苦。如果父母能够及时意识到这是孩子的痛苦在呐喊、在求助,也许能够更好地应对这一挑战。以下是可参考的具体做法:
1.积极关注孩子,识别常见的自伤预警信号
孩子常会刻意隐藏自伤痕迹,家长需留意这些信号:情绪持续低落或突然麻木;回避社交、独处时间增加;身体出现不明伤痕或异常穿着(如大热天穿长袖)。这些细微变化可能是孩子在无声求助。
2. 用理解代替质问,建立安全的沟通渠道
发现自伤行为后,要避免使用质问语气,可以尝试用"这些伤痕告诉我你可能很痛苦,愿意和我聊聊吗?"之类的语言和孩子沟通,这样的表达既能传递关心,又不会让孩子感到被指责。重要的是让孩子明白,他们的感受是被重视的,家长愿意倾听而不是评判他们。
3. 分析孩子需求,提供健康应对模式
自伤的一个重要功能是快速缓解情绪痛苦。家长可以帮助孩子找到更健康的替代方式:用手握冰块产生类似刺激但不伤害自己;通过写日记、绘画表达情绪;一起运动释放压力等。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使用什么方式,关键是让孩子明白,除了自伤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应对痛苦。如果孩子是因自我惩罚而自伤,则平时要留意多给予孩子肯定和鼓励,帮助他们建立积极的自我认知。只有理解行为背后的需求,找到适当的支持与替代方式,我们才能帮助孩子走出自伤的循环。
4.重要提醒
当发现孩子自伤时,父母要尽量:
保持冷静,不要惊慌或发怒
先处理伤口,确保安全
耐心倾听,不急于评判
必要时寻求专业帮助
结语
青少年自伤既是痛苦的表现,也是孩子在痛苦中求救的信号。文中的获益与阻碍模型,解释了青少年实施自伤行为的心理期待,希望能帮助家长对孩子的自伤行为多一些理解。发现孩子自伤固然令人担忧,但家长更应将其视为改善家庭互动、帮助孩子成长的契机。家长可以通过增进情绪素养、改善家庭沟通、构建支持性环境,帮助青少年发展出更健康的应对策略。最后,当伤口成为语言时,家长的倾听、理解和支持是对孩子最好的回应。
参考文献
Fox, K. R., Toole, K. E., Franklin, J. C., & Hooley, J. M. (2017). Why does nonsuicidal self-injury improve mood? A preliminary test of three hypotheses. Clinical Psychological Science, 5(1), 111–121. https://doi.org/10.1177/2167702616662270
Griep, S. K., & MacKinnon, D. F. (2022). Does nonsuicidal self-injury predict later suicidal attempts? A review of studies. Archives of Suicide Research, 26(2), 428–446. https://doi.org/10.1080/13811118.2020.1822244
Heath, N. L., Ross, S., Toste, J. R., Charlebois, A., & Nedecheva, T. (2009). Retrospective analysis of social factors and nonsuicidal self-injury among young adults. Canadian Journal of Behavioural Science / Revue Canadienne Des Sciences Du Comportement, 41(3), 180–186. https://doi.org/10.1037/a0015732
Hooley, J. M., & Franklin, J. C. (2017). Why Do People Hurt Themselves? A New Conceptual Model of Nonsuicidal Self-Injury. Clinical Psychological Science, 6(3), 428–451. https://doi.org/10.1177/2167702617745641
Kiekens, G., Claes, L., Hasking, P., Mortier, P., Bootsma, E., Boyes, M., Myin-Germeys, I., Demyttenaere, K., Cuijpers, P., Kessler, R. C., Nock, M. K., & Bruffaerts, R. (2022). A longitudinal investigation of non-suicidal self-injury persistence patterns, risk factors, and clinical outcomes during the college period. Psychological Medicine, 53(13), 6011–6026. https://doi.org/10.1017/S0033291722003178
Klonsky, E. D., Victor, S. E., & Saffer, B. Y. (2014). Nonsuicidal Self-Injury: What We Know, and What We Need to Know. The Canadi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59(11), 565–568. https://doi.org/10.1177/070674371405901101
Lang, J., & Yao, Y. (2018). Prevalence of nonsuicidal self-injury in chinese middle school and high school students. Medicine, 97(42), e12916. https://doi.org/10.1097/MD.0000000000012916
Liu, R. T., Walsh, R. F. L., Sheehan, A. E., Cheek, S. M., & Sanzari, C. M. (2022). Prevalence and correlates of suicide and nonsuicidal self-injury in children: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 JAMA Psychiatry, 79(7), 718–726. https://doi.org/10.1001/jamapsychiatry.2022.1256
Mannekote Thippaiah, S., Shankarapura Nanjappa, M., Gude, J. G., Voyiaziakis, E., Patwa, S., Birur, B., & Pandurangi, A. (2020). Non-suicidal self-injury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A review.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Psychiatry, 67(5), 472–482. https://doi.org/10.1177/0020764020943627
Nock, M. K. (2008). Actions speak louder than words: An elaborated theoretical model of the social functions of self-injury and other harmful behaviors. Applied and Preventive Psychology, 12(4), 159–168. https://doi.org/10.1016/j.appsy.2008.05.002
Prinstein, M. J., Heilbron, N., Guerry, J. D., Franklin, J. C., Rancourt, D., Simon, V., & Spirito, A. (2010). Peer Influence and Nonsuicidal Self Injury: Longitudinal Results in Community and Clinically-Referred Adolescent Samples.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 38(5), 669–682. https://doi.org/10.1007/s10802-010-9423-0
Turner, B. J., Cobb, R. J., Gratz, K. L., & Chapman, A. L. (2016). The role of interpersonal conflict and perceived social support in nonsuicidal self-injury in daily life. Journal of Abnormal Psychology, 125(4), 588–598. https://doi.org/10.1037/abn0000141
Wang, J., Yu, J., Du, X., Yin, C., Zhang, Z., Duan, Y., & Chen, R. (2025). Understanding social influence of non-suicidal self-injury: The interplay of peer networks and adolescent behavior. Journal of Youth and Adolescence. https://doi.org/10.1007/s10964-025-02178-9
王泉泉, 魏铭, & 刘霞. (2017). 青少年自伤行为的机制及影响因素:基于情绪管理的视角. 心理发展与教育, 33(6), 759–768. https://doi.org/10.16187/j.cnki.issn1001-4918.2017.06.15
顾红磊, 丁仲羽, 夏天生, & 王立昭. (2022). 自我批评与青少年自伤:有调节的中介效应.
作者简介:虫儿,真正看见孩子,永远为时未晚。北师大家庭与儿童发展实验室,我们隶属于北京师范大学发展心理研究院,专注于中国婚姻与家庭研究,致力于将实用有趣的学术成果分享给大家。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婚姻家庭研究与咨询中心(ID:familyb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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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名: 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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