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需要母亲
这世界还需要母亲吗?
当过去被视为神圣的「母职」,逐渐在科技与文化的交错中失去传统的光环,当子宫孕育的神秘被生殖科技拆解为数据与基因,当分娩与哺乳不再是女性的唯一道路,母亲这个角色,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绝对。取而代之的是「养育者」的概念,一种更开放、更自由,更能替代「母亲」的时代新角色。
然而,说「这世界不需要母亲」并不是一种冷酷的否定,而是一种对「神格化的母职」提出的反思:我们需要的,或许不再是被社会习惯性神圣化或浪漫化的母亲,而是「光」——一束能够照亮彼此、引领前路的光芒。它代表爱与责任、陪伴与支持,而这些品质并非只能由女性承担。
于是,「母亲」逐渐从单一的血缘与性别象征,转化为更有包容度的「养育者」。
西蒙‧波娃在《第二性》中,以「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的」一句话,道破了女性在社会建构中被如何一步步推向「母职」。
女性的身体、心理、角色定位,其实常年被父权体制或传统规范牢牢箍住。成为母亲似乎是女人的「必经之路」,而不是「自由选择」。直到后来,上野千鹤子从东方脉络出发,借由犀利的笔锋揭露了这套制度如何压迫、如何将女性束缚在「母职」的神坛之上。
这两位女性主义先驱,像是不约而同地敲响了同一记警钟:女性不是工具,也不是用来延续血脉或抚养后代的机器。若她愿意投入「养育」,那是权利,也是责任;若她选择不踏入「母亲」的道路,也不该被贴上「自私」或「异端」的标签。
从此刻开始,我们才真正看见「母亲」的定义被动摇,并逐渐转变为「养育者」。一个更广义、更弹性的词汇。
在传统社会里,母亲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意义:她象征无私的爱、慈悲的付出、还带有宗教般的神圣性。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中,圣母玛利亚怀抱耶稣的形象便是极致表现——她既是「养育」的拟人化,也是文化与信仰的道德典范。
但在现代科技与社会结构的变迁下,这种神格化的母职正悄然退场。生殖科技、无痛分娩、配方奶粉,以及蓬勃的职场机会,让「当母亲」不再是女性唯一的人生选择。
人们惊觉,女性之所以被期待成为母亲,背后隐含了千百年来的父权规范;一旦这种规范松动,就像皇冠滑落,母亲的荣光也不再那么不可侵犯。新的角色——「养育者」——正崛起,并以更平权的精神呼吁:只要你愿意提供爱与照顾,就无需拘泥于性别。
伴随着母职神圣地位的松动,我们的时代浮现了另一道阴影:越来越强烈的孤独感。有人将「少子化」归咎于女权崛起,认为是女性「拒绝生育」。事实上,这或许更是一种结构性的延伸:当每个人都在自我觉醒的长程路途上,将心力投注于理解自己、探索内在,便容易忽略了向外连结的动力与时间。
自我探索是一场漫长的挖掘。当你用理性与感性一起,耐心地剥开自己的伤口,剖析恐惧与欲望,需要极大的精力。如果说女性长久以来被「他人目光」和「必须付出的母职」牵制,那么当她们终于在波娃、上野等人的启迪下,开始向内探寻,就更容易体验到那种形单影只的孤独。
如此,短期内,她们或许无暇顾及婚姻、生育或任何形式的外在连结。这既不是自私,也不是对社会的叛逆,而是一种必要的过程。对个人而言,几年或十几年或许就能完成,但对整个社会或文化,恐怕得耗上好几代人的沉淀与调适。
我们为何无法轻易告别母亲的形象?因为人性具备强大的惯性,那些相传已久的故事、信仰与规范,就像引力一般束缚着我们。几千年来,母性不仅是一种生物属性,更内化成了文化血脉,刻写在成长的每个角落。
从「传宗接代」到「养儿防老」,乃至「做女人就是要结婚生子」,这些说法像阴魂不散地绕在我们耳边,一旦有人试图违背,就会迎来集体的审视与社会的压力。
同时,「黏性」正源自人性的「诉说」需求:我们借由口耳相传、互相肯定,将传统观念一代又一代地延续。要挖掉这些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就像要在岩石上凿出新的水道,需要的,不只是个人意志,更是一整个世代对「人性与文化」同时进行的松动与反思。
若母亲的意象逐渐式微,那么,爱与关怀会消失吗?
《愤怒的葡萄》那场深刻的结尾早已用行动给出答案:罗莎夏恩哺育陌生人的场景,揭示了「乳房」不只属于血缘亲子关系;它也代表了一种更深邃的人性之光。
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被一位刚失去婴儿的女性以乳汁救活。这里超越了「母亲—子女」的既定范畴,升华为「养育者—被抚育者」的普世情感。
同样地,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像,圣母玛利亚怀抱耶稣的画面也传递了一种超越血缘的神圣:她用乳汁喂养「救世主」,既象征传统的母职崇高,也蕴藏着悲悯众生的普遍大爱。只是到了今天,我们开始质问:为什么必须是「母亲」才能彰显这份慈悲?
「养育者」概念的提出,重新定义了乳房、哺乳、爱与关怀的意义;也为未来各种多元家庭、跨性别养育、或任何愿意投入照顾角色的人,预留了可能性。
当母亲这个角色开始褪色,男女在彼此关系里将面临哪些挑战?未来十年,势必是一段反覆摸索与冲撞的历程。
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还会残留于某些家庭与文化情境,而新型态的「无性别分工」、平权式伴侣关系也会崛起。冲突在所难免:男性开始迷失「父职」的权威,女性试图更全面地走向独立;同时,人们也更渴望亲密连结,却在自我觉醒的孤独中挣扎。
这种「迈向平等却又孤独」的自我冲突,往往引发大量不确定与焦虑。有人愿意尝试新型态的伴侣关系,也有人紧抓传统不放,但不论如何,潮流不可逆转:随着女性主义思潮与全球化资讯流动的持续扩散,旧有的母亲形象终将让位于更弹性、更多元的「养育者」角色。
届时,或许没有人再强调「女人必须是母亲」、也不再认为「男性就不善于照料孩子」。我们将迎来更开放的亲子观念,也更愿意用「光」去形容任何一位付出者。
归根究柢,世人所需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被社会结构包裹、被文化神圣化的「母亲」;我们需要的,是像光一般的养育者——无论性别、年龄、血缘,都能给予温暖的关怀、坚定的支持和未来的希望。
这束光,若来自女性,固然动人;若来自男性,也同样耀眼;若同时来自一个「愿意付出」的群体,则更能照亮整个社会。
可我们也不能忽视,真正要抛下「母亲」这个传统角色,其实是抛下长久以来对女性的种种枷锁,也是抛下对男性的刻板期待。要迈向「光」的境界,就得有勇气面对孤独、面对自我、并推开固有的文化之门。
这场进程不会在几年内结束,它必然漫长如世纪般地在代与代之间传递;就像一颗行星要挣脱引力,需要的是巨大能量以及不断调整的方向。
当我们看着《愤怒的葡萄》那最后一幕,或回望玛利亚与耶稣的画作,想起曾经「母亲」这个词带给我们的安全感与温暖,也会同时发现:世代的变迁并不会抹杀爱与关怀,反而更能拓宽「照顾他人」的定义。
我们真正渴望的,不是以性别或传统名义来给予的照顾,而是每一束真诚、温暖的光。这光,或许是一句懂得、一次拥抱、一个无私的举动;它不再专属于母亲,也不再被束缚在名词之中。
从父权到平权,从「母亲」到「养育者」,这条路途虽艰难,却也闪烁着足以照亮未来的火花。每个人都可以是光,每个人也都能被照亮。
或许,当我们真正理解了「我们需要的不是母亲,而是彼此成为光」时,才能走出那条代代相传的思维巷弄,在更深的孤独之中,激发出更真挚的爱;在更广的世界里,看见更炽亮的希望。
它不是牺牲,而是自我觉醒;不是被迫,而是自愿选择。当一切的封印被打开,当母亲不再只能是女性的桎梏,当我们愿意直视并接纳人性深处的孤独与渴望,这世界,才会真正显露出它的包容与多元。
正如上野千鹤子所言,女性应该有更自由的天空;同样,男性也该能拥抱养育与柔软。届时,「母亲」不再是「子宫」、「乳房」或「血缘」的专利,而是一段被每个人的光芒所取代的道路。
或许,当我们回望这个时代的自我觉醒与孤独浪潮,一切都不过是进化与破茧。只要我们记得:真正伟大的不是「母亲」这个符号,而是那份跨越了性别、超越了时代的爱与责任。
最终,这世界需要的不是那顶「母亲」的古老桂冠,而是一束束源于人心的光——照亮自己,也温暖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