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聂隐娘》:孤独到底有没有解药?
文:卢悦 | 壹心理专栏 · 心之助
一个人≠孤独
小时候,很喜欢游侠。看金庸的武侠小说、《聊斋志异》,那些最吸引人的就是有神奇法术之人,高来高去,神龙见首不见尾。后来再看《寅次郎的故事》,说的是一个日本小推销员浪迹天涯,像候鸟一样,一年回几次老家,和妹妹一家人团聚。
那个时候,我已经大概了解,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做一个人,什么叫做孤独。
一个人≠孤独。
我小时曾经很喜欢一个人在大太阳地里拿着一条扫帚棍奔跑,自导自演《水浒传》里的场景,但我觉得很快乐。
孤独一定是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当我离开石家庄来到北京,体会到作为外地人被歧视的境遇时,我开始明白,同样是一个人,体验可以如何不同。
如果你发现自己不再属于任何群体,也没有任何人认同你,你失去了和所有人的关联,这种关联不是表层的交流,而是说你忽然发现自己,
失去了归属感:背井离乡,离开了自己认同的那个环境;
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感:有时被其他男生欺负;
失去了自尊心:被老师辱骂;
更失去了意义感:有一些朋友需要你,喜欢你的出现和存在,比如当我离开家乡的时候,会有人说卢悦你一定要回来啊……
那时,孤独就会油然而生。
如果你看过《地心引力》,就会知道,真正的孤独类似于一个人被抛出母舰,飘向黑暗的外太空那种滋味——一颗漫游的陨石的滋味。对人类来说,地心引力就是我们存在的基础,这种地心引力叫做连接。用马克思的话说:人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没有这些社会关系的力的羁绊,人就像是失重一样,或者说我们就像是一个驱壳,这个驱壳是用来装置灵魂用的,而我们的灵魂的构成,主要就是由关系组成。其中最重要的关系,就是亲密关系之爱。
就拿最近看完《聂隐娘》为例:这部电影,可能是我所见到的最能诠释孤独的作品了。有个朋友跟我说,我经常在电影院里睡觉,就算是那种美国大片也是一样,越是整个世界都要毁灭的场景,我睡得越香,可是这部超级缓慢又让人无聊的电影,我居然死活都睡不着,居然就这么睁着眼睛挨到了最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勾着我,一种非常压抑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呢?也许孤独就是这种东西,它就是一种像雾一样蔓延的情绪,身在其中的你,除了无力地待在那里,好像别无他法……
孤独就是成为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聂隐娘》是一部对观众很不友好的电影,我自认为在观影推理方面能力尚可,基本上像《盗梦空间》、《恐怖游轮》这样的烧脑片,我都能在第一时间明白剧情。但这部电影让我有些绝望——这部电影之含蓄,简直到了如果你不事先看了剧情介绍,基本上对人物关系很难有完整理解的程度。
这在某种程度上让观影者变成了旁观者,就好像是半聋的残疾人,非常费力地捕捉着对方的声音,勉强拼凑着对方说话的意思,但却无法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这种隔绝感,恰恰就是孤独的第一个定义:当一个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已经模糊到了游离的状态时,你就已经来到了“孤独界”。“孤独界”就是“鬼界”。“鬼”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它似乎是可以和这个世界有互动的,但却是间接的,你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却无法直接与之对话。
这恰恰是孤独者的身份。
一个人告诉我,在她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她累得想要直接扑到床上睡觉,但她却无法入眠,因为她感觉生活缺了一点儿什么,她是想找人说说话?不是。她一天有10个小时不停地和客户沟通,和团队沟通,和老板沟通……她不想说任何话了。她只是需要一个肩膀,一个有体温的生命和她相互依偎。
那么养一条狗?
不行,因为狗毕竟不会跟她说:“宝贝,你辛苦了一天了。”
她看着手机里几百个联系人目录,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依偎”。“那一刻我就是一颗漂浮的小行星,我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我死了,又有谁会关心在乎,谁会发自内心地希望我活在这个世界上?”
人,就是意义的躯壳,我们需要感觉到自己是对什么人有意义的。
为什么我们宁肯痛苦,也不要孤独?
就像是聂隐娘,她也是一个极孤独的人。从小她真正认同的,不是自己的亲妈,而是一个更孤独的唐朝公主。唐朝公主讲了一个几乎催眠了她一生的故事“孤鸾舞镜”:一只珍禽名曰“鸾”,被捉来后,三年不鸣,有心人拿镜照之,孤鸾悲鸣狂舞而死。当唐朝公主听闻自己的父王去世时,也如孤鸾一样死去。
“孤鸾舞镜”说的是一个人面对自己的孤独的故事,孤独是如此可怕,以至于我们必须隔离这种感觉,而一旦面对了这种感觉,其痛苦足以致命。
《聂隐娘》在心理学的意义上其实讲的是一个关于“依恋”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唐朝公主,父王因为担心藩镇的威胁,而将她“和亲”,试图用血缘的纽带,抑制跃跃欲试的鬣狗一样的地方豪强。父王在女儿面前摔掉了玉珏,让女儿永不要想着回唐,从此父女永不相见。而公主也成为藩镇的王后,为父亲保护着江山。
第二个故事:从前有个唐朝公主的妹妹,也被父王授予了刺客的实名,用刺杀豪强的方式保护危在旦夕的帝国。
第三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叫窈七,领主的太太,视之为亲生女,还把儿子许配给她,但为了政治,她也做出了当年自己父王一样的选择——牺牲掉“干女儿”的幸福。窈七深受创伤,甚至夜入王宫,被护卫所伤,最终她被唐朝二公主——刺客道姑带走,被培养为刺客,被赋予杀死青梅竹马之爱的使命……
这三个故事,就像是三个轮回的故事,都是讲一个女孩,先是有一个依恋的对象,然后被这个依恋的对象所抛弃,然后成为依恋对象的工具,一生都为其所用。爱被工具化,情感让位为更宏大的主题——政治。
依恋→背叛→认同→孤独
孤独和死亡最大的区别在于,孤独是活着的痛苦,而死亡则是死去的痛苦。但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偷生?是因为当她们丧失了她们所爱的人的时候,却都被所爱赋予了新的主题和新的意义。
两个孪生姐妹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但幸好也是不幸的是,父王对他的抛弃赋予了意义——为了大唐王朝,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天地之道。这个主题如此玄虚与宏大,以至于它足以装下巨大的哀伤,也足以让我们可以自欺:父王是爱我的,但他身不由己。
别无选择的放弃和有选择的放弃,似乎更好接受一些,尤其是当我们可以在这个抛弃上面赋予美好的光环的时候。
但是抛弃就是抛弃,无论它被赋予什么样的意义,它都是抛弃。就像一个男人怒吼着我这么努力赚钱不是为了这个家,而其实这个家于他已经是旅馆;也如一个女人怒吼着我这么努力带孩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而其实她已经将男人视若无物很多年。
就像是一个小孩,当她被扔到幼儿园,孤零零地看着其他孩子都被自己的爸爸妈妈接走,她可以说爸爸妈妈都去救灾抢险了,都去忙碌国家大事了,都去拯救全世界了,可是她无法消除的是,她那么那么需要爸爸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回家。可是她除了给自己的爸爸妈妈的不去接她赋予很有光明的理由外,她还有什么选择?离家出走?再找个爹妈?她只能选择:“爸爸妈妈是爱我的,可是他们不能来接我”这么一个看上去在一个孩子心里相当矛盾的事实。
对我们的内在孩子来说,抛弃就是伤害,这意味着我不再是他(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他不再是我可以寄托爱的对象。这是一种全能感的挫败,每个人都需要有一些挫败感,否则我们都会自恋到失去自我和他人的边界,但如果这个挫败来得实在太剧烈,这就是一种太极致的伤害。它会伤到什么程度?伤到我们和这个世界只有藕丝断连的一缕联系而已。
这一缕联系,就是我们的自欺。
《皇帝的新衣》不只是成人的游戏,也是很多孩子从小就要玩的游戏。对聂隐娘们来说,她们的选择是要么紧紧抓住虚幻的脐带,要么就堕入彻底的黑暗中。就像是一个孤儿一定要幻想他的父母是多么美好,只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丢弃了她一样,长大后,她一定要亲自问问父母:让这个理由可以真正的成立。
但大多数时候,她的父母只是为了自己更好的活路而丢弃她而已。
聂隐娘选择了完全把她工具化的道姑师傅,可能只是因为道姑长得像道姑的姐姐而已。她无法成为杀人机器,只是因为她曾获得的爱,比道姑和王后更多而已。她无法杀死自己内心的小孩,无法依附于冰冷的政治之上,对她来说那个太冷,而对道姑或者王后来说,这是最后的温暖。
一个人可以冷酷到什么程度,和他被剥夺到什么程度是正比的。当一个人的爱被剥夺到负数的时候,她就会不得不以更冰冷的事物作为温暖的来源。比如唐朝的姐妹花,当她们失去了父亲的爱之后,她们宁肯成为父亲的工具,以此保存着和父亲最后的连接。
这样的例子,在今天并不罕见。我们经常看到从小就缺乏父母之爱的孩子,往往在长大后,反而会给父母很多很多爱,甚至成为全家的供血工厂,这是她唯一可以获得到父母微笑的机会。
人生最大的悲剧就在于我们不得不认同那些伤害我们的人作为温暖的唯一来源。
很多不肯离婚的女人,很多不敢离婚的男人,很多被伤害的孩子,很多被家务拖垮的父母……他们都像是《地心引力》里苦苦抓住虚幻的连接线的宇航员,好像一松手,就会永无出头之日。
因为在小时候,我们别无选择:那个刚刚打过我的父母,也是给我饭吃,给我衣穿的父母,离开他们,作为一个孩子,就是死路一条。所以负面的连接好过毫无连接。很多焦虑型的女人宁可让男人一次次羞辱自己,也要苦苦坚持,就是因为她们恐惧那些黑暗。
但是聂隐娘做出了选择。她的选择是停止这种冰冷的连接,停止成为杀人工具,停止没有情感的关系。
她找到了一个温暖的磨镜小哥,即使他的旅程是回家找到妻子,她也宁愿跟随他,而不是面对那些无休止凶杀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爱,她只是简单地做了一个选择,哪里有温暖,她就跟着谁走。
她的选择是放下那些已经死亡的依恋,放弃孩童的幻想,面对孤独本身,原来,孤独就是孤独的解药。
《好声音》中汪峰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因为孤独,你可以拥有自己。而当你拥有了自己的时候,你会发现黑暗的另一端,还有着另外一种生活——有温度的生活。
面对,就会拥有自由,真正的自由不是来自逃离和自欺,而是面对,当我们放下那些纠缠的连接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腾出手来拥有我们自己,而当我们拥有了自己的时候,我们就真正拥有了新的连接。
孤独可以毁灭我们,也可以让我们拥有新生,如果你被孤独摧毁,你就是一个旁观者;如果你拥有新生,你就是一个观察者。
聂隐娘的改变,就是这么一条路,一开始,她只是这个世界的影子,她不知道如何回到这个世界,她不知道哪里有她的世界,她看到表哥已经有了新欢,也看到了他和孩子的快乐生活,她已经没有了位置。
她也一度参与了这个世界,成为一个匡扶正义的侠客,只是这么做对她来说也失去了意义,对她来说,她有更温暖的事物可以追求,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人的一生就是走这么一条追求自我的路,一开始我们追寻的依恋,然后我们发现依恋不再可靠,就去追求那些永恒的存在,比如正义,比如上帝,来维系内心的安全感;然后我们发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我们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不再被父母,或者被这个社会所定义,我们拥有了定义自己的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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