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很高兴你能够在这样一个开放的平台上非常开放的谈论自己内心的痛苦和困惑。也很祝福你通过10年心理咨询的坚持,走出了和母亲共生的纠缠。
我想你现在的状态一定比你小的时候、年轻的时候、甚至10年前要好的多了。你也一定会比较满意自己的成长。
作为一名咨询师,我深刻的了解,坚持长程心理咨询的不容易与考验、甚至其中那种抽骨剥髓般巨大的痛苦与反思,当然坚持下来之后收益也是巨大的。
你现在提到的关于“和解”的这个命题,大概10多年前,心理学、心理咨询刚刚发轫的时候,一种很流行的声音。大家在还没有搞懂心理动力学、心理运作方式的时候,就急不可待的提出这一伟大命题。“和解最光荣”“和解即正确”。
但是我们往往忘记了,当事人独特的人生故事、人生叙事和人生线索。也就是说,能够接受和解的人,和不能够接受和解的人,他们的成长轨迹一定有云泥之别。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特别而殊胜的人生故事,我们不能用一个统一的“和解”来一刀切的要求所有的人。这很自大,也很残忍。
后来随着网络自媒体的兴起,你会发现更多的选择和不一样的说法了。比如有的人直接选择了“断亲”,与完美叙事的“和解”,“断亲”要显得对抗和决绝的多,但是居然还有大学教授为其背书,肯定“断亲”的价值。
现在的网络有很多真实的发声与态度,——比如支持当事人和原生家庭进行切割,摆脱原生家庭的虐待,按照自己的意愿走出不一样的人生。这些可能才是来自人群的最真实最真诚的声音。毕竟,如果只有且只能有一种声音、一种应对方式的话,这只是思想的倒退。
在这里我想谈谈和解,我以为“和解”这个要求,过分的简单单一,还是要放到具体情境中去理解去思考。特别令到当事人感到被要求、被逼迫的时候,更要从心理动力学的角度来进行考量。因为和解是双方达成的意向,既有孩子的愿望又有父母的祝福。
比如在你的描述中,你的母亲是一个破坏性很强的客体。可能她根本没有办法耐受好的关系,羞辱别人干掉别人,是她强迫性重复的人际模式。所以,可能“和解”首先对您的母亲而言,就是一件从没有做过、非常恐惧的事情。
您的母亲有很多偏执和施虐的表现,带有一定精神病性的成分。这类人群,是非常害怕亲密的。有人靠近她的时候,她会有很多的幻想,比如对方要消灭她、毒害她,即使是最亲密的人,她也不会信任,当认定对方要迫害她的时候,她就会无差别的攻击。不让他们靠近。就好像婴儿一般的没有现实检验能力,疯狂的挥舞自己的拳头打倒身边所有的人。
还有一点关于您谈及的对于“和解”的渴望,以及“和解不能”的内疚,这也既有可能是过去施虐者在您内心留下的严苛而强迫的声音。它以一种内化的方式高标准严要求的在要求着你。是一种毫不理解当事人处境和感受的强权和霸道,您对于“和解不能”的冲突和困扰,可能并不是出自道德的标准,而是施虐者曾经对您的强迫控制,以及您现在无法完成这部分的担忧和害怕被惩罚的恐惧。
当然这也指向了施暴者的另一个面向,一个想尽办法拉扯别人的人、在别人心中要留下刻骨铭心印痕的人,实际上代表着当事人——害怕你离开、害怕你不再被其控制、以及对被抛弃的极度恐惧。所以想方设法要拉住和你的关系。
很多暴虐到极致的父母,其实内心虚弱如婴儿。唯一可以被他们拉拽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这也是这么多年,你和你母亲纠缠于共生的原因。你的母亲全副心思都在你身上,如果没有你,她将感受到被抛入太空般虚无之境的恐惧与无序。
而孩子,出于对母亲的忠诚与爱,只能痛苦地献祭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并且将这一切合理化,仍然坚定的认为母亲是对的、完美的、有力量的。无能、无力、错误的是自己。不这样防御和欺骗自己,孩子会更加无序和错乱,甚至疯狂。因为孩子的镜子是母亲,如果孩子要承认这个镜子是疯的不正常的,那么从小就照惯了这个镜子的孩子,如果面对自己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的影像。
还好,通过10年的心理咨询,您已经拥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核心自体、自我意象、能够脱离母亲的镜映,以更正常的心态逐渐在看清这部分。也希望从这样的纠缠中走出来。
的确,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爱,是需要牺牲自己的人身、自由、活力、发展为代价的。——真正的父母之爱、亲情之爱,都带着欢喜、体谅、祝福、与放手。假如爱中还有牺牲、逼迫、忍受、献祭,那么这不是爱,只是出于恐惧的施受虐的权力斗争而已,爱的祝福极少、甚至为零。当然这可能也预示着您的家族里,曾经有非常惨痛的创伤性的经历,才会让一个家庭出了霸权、斗争却鲜少有爱。
您现在可以做什么呢?我想这些话也是对那些陷入家庭施受虐的朋友所说的。首先要离开对自己施暴的环境,物理距离和心理距离的隔离。第二能够独立生存,不仰赖于他人。(当然我想您一定是具备独立生存的能力的。)第三,关于和不和解这个事情,尊重对方的愿望,如果对方本身对亲密关系就非常恐惧,不必要硬指标的要求和解呢?
孩子与父母最好的关系,就是幼年时被父母呵护、托举,成年后,可以反哺父母。但是如果父母病理性程度非常高的话,那么尊重命运,尊重各自因果。佛教里面有一种非常有道理的修行态度——叫观清净心。对父母观清净心,尊重其人格形成的原因和自己制造的命运,不纠缠、不批判、她是她你是你,从母体中分离出来,这应该就是最大的放下和祝福。
不纠缠,让父母做父母、孩子做孩子。当事人走出的不仅仅是和自己父母的家族痛苦纠缠,而是斩断了自己在家族链条中的创伤性重复。往小了看,是从和父母共生、羁绊的关系中走出来,往大了说,是改变了个人和家族的命运走向。
当事人能从恶劣的原生家庭关系里逃出来、开始拥有自己鲜活的生命以及个人的发展,这远比和父母的关系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所谓的爱,要重大和重要得多。也祝福您,在人生新的阶段,活出一个新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