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是时候跟过去的自己(们)说再见了
我们的课程即将结束了,我们今天谈的也是一个分离告别的问题。虽说是分离和告别,但也是成长和整合的必要条件,我相信放在这里大家已经不会有什么样的疑问了。
古代的文学家、哲学家庄子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分离和成长其实是一体两面的,如果你想要吃果子的话,肯定是等花谢了,对不对?我们人的生命开端,出生其实就是一个告别,心理学家会说,这是一种出生创伤,因为什么呢?至少还在母亲体内的时候,我们所体验到的世界其实也就是母亲,那是非常稳定的,什么都有的。
出生就是要告别这样的一个什么都有的,和天堂差不多的地方,所以孩子们都是哭着来到世间的,尽管家庭成员都会很欣喜来了一个新生命,可是对于母亲而言,这个孩子就像心头肉一样,她和孩子所共享的一段生命,其实就这样被告别了。为什么叫做共享的生命呢?怀孕的女士可能就会有较强的体验,一个新生命在自己的体内孕育,自己的生命跟以前仿佛也不一样了,这是一种跟别人共享的生命,同时以自己的生命去养育另外一个生命的体验。
所以,如果我们握着这样的经验不放,很有可能带来比较糟糕的后果,如果母亲非常眷恋于这样的一种体验,孩子的出生可能对于母亲而言也是一种创伤,会有很强的一种失落感。有些产后抑郁的问题,如果这方面挖得深一点,可能会有这样的动力在。
一开始孩子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是被抛到了世间,是一个被动的分离,被动的告别。接下来他还不知道他的人生会有一长串的分离和告别,也正是通过这一长串的分离和告别,他才能够成人,才能够开始,并且朝向一个圆满的人生。
孩子断奶其实是一个告别,这个时候通常也是被动的。当孩子还在母亲体内的时候,他其实直接就从母亲那里获得营养,这其实也是一种“吃人”,此处肯定是加了双引号的。当孩子出生之后,他其实继续在“吃人”,他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在“吃人”呢?通过吃奶的方式,从另外一个人身体内获得养料,所以断奶之后对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从此之后他就不能“吃人”了,他得靠自己先长出来的牙齿去探索,去咀嚼这个世界。
这样一来他就告别了一种随时可以退回去获得养料的状态。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告别,他开始主动探索这个世界,一个人当必须要自己去吃的时候,他才需要在这个世间找吃的。所以接下来他就会走路,会说话,会要东西了,再接下来,他要同父母分床。
同父母分床对于很多孩子而言也是不愉快的体验。因为孩子其实是习惯旁边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两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的话,他睡觉会睡得更踏实一点。因为大人可以做他的保护者,他就可以更加安然的退回到自己的一个人的世界,在这个的世界当中,仿佛他又回到了那样天堂当中的自己,所以在分床的时候,这个小孩子可能又会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比方说睡眠变差,哭闹,做噩梦。当他能够克服这种分离焦虑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不光想要分床,甚至想要分房。
孩子总有一天,他不光不希望你去他的房间,他甚至要给自己的房间上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在外界被确立起来之后,一个属于自己的内在空间也就被确立起来。很多时候这两个是相辅相成的,因为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个孩子他就会有了秘密,有秘密是一件很重要的发展成就,有些人没有秘密,是因为他们的心智不足以成熟到把某个东西藏到心里来。其实,我们的秘密是形成自我感非常重要的部分。当你知道有一部分,如果你不说,别人不会知道的话,这一部分就确定的被你藏在了自己的内心里。
在自己和他人之间逐渐有了一把锁,一堵墙,一个界面,其实也是一种分离,这代表,有一部分的你跟父母之间已经有一个半透的结构了。随着这样的一种半透的结构逐渐成长,你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内心活动。同时也就丧失了与父母亲密无间的自己。如果你非常贪恋那一部分自己,或者是你的父母非常留恋那个时候的你,那会带来一个怎样的结果呢?当这样的分离没有办法发生的时候,你的发展其实也就会受阻。
再接下来就是去幼儿园了,去幼儿园也就是从家庭一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当中分离开来,很多孩子在这个时候就会有入园困难,连续的一个白天或者仅仅是半天,没有看到自己的家人,对一些孩子而言是一种很灾难性的体验,你会在小班的早上送孩子上学的路上,看到一些孩子总是在哭哭啼啼,他们不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伴随着他能够半天的与家庭分离,然后一整天的与家庭分离。接下来甚至他们会在小朋友那里过夜,叫做sleep over。他们就越来越体验到自己与家庭的一种分离性。如果他对于这种分离性,能够欣赏、接纳或者得到父母的赞许乃至祝福的话,他往前的决心就会更加的坚决。
你可以想象,如果他在这些期间的分离做的都不错的话,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张被拉开得,甚至拉得很满的弓,他可能达到得一个距离,走的路可能会非常的长。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进入了学生生涯。在学生生涯的中段有一段也是有很多危机需要克服。一般来说,我们读书就是在自己家所在的城市,这样一来,每个晚上,或者如果寄宿的话,每个周末都能够回到家里团聚,尤其是在高中,高三这段时间,哪怕你住在学校,可能家长也会经常煲一点汤来送。在这段期间的一种较为分离的自我,其实他跟家庭的关系仍然是非常的密切的。
到高中之后,如果你顺利过了高考,接下来再要进行分离的话,这个就是“出家”了,这个“出家”是加引号的。我们会发现,一些孩子在高三的时候,他成绩其实不错,但是好像不管怎么考试,他都不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而且有些非常有戏剧性,他平时好像考的还可以,但是他一到最正式的考试,他就会失败。这样的方法的代价就是考不上,好处就是,好像他跟家庭密切连接的这一部分自我就不用告别了,他仍然可以镶嵌在这个家庭里头。
有一些情形比较极端,在这些人后来的心理咨询当中,他们就会说,那个时候我其实知道自己是能够离开家的,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是因为我的父母需要我,我的父母那个时候还都非常的弱,如果我离开他们的话,他们的关系可能会崩掉。当然了这些都是多年之后的一种反思了。如果又克服了这样的一段分离,这个人就可以获得家庭之外的广袤空间了,他就会进入大学。
我们会发现,一些在高中阶段看起来有一些心理方面异常的,在当年比较流行的(名词)是神经衰弱,现在比较流行的是抑郁症。他们好像一旦进到大学之后,与自己家庭分离开之后,他这些麻烦就会变轻。我们也就能够看出,家庭在他身上所施加的影响,尤其是负面的影响。
很多人在大学期间,就会投身于真正的恋爱,为什么我说是真正的恋爱呢?这也是国情了,在高中时期,这种恋爱可能很多方面都是不被允许和鼓励的,但是大学期间,好像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也就默认了,所以他开始去尝试在另外一个想象中的家庭来实现自我,这样的尝试是很有益的,他是自己从一个家庭到未来,缔结另外一个家庭之间的一种练习。
但是不管怎样,接下来又到大学毕业了,大学要毕业的时候,对于很多人来说,他要与自己的整个学生生涯,整个学生身份要分离了。
在这个时候很多人又会出现一些不适应,而我们做学生的时候很自然的就假想,这天下都是我自己的老师,有些人在工作岗位上还会把领导,体会或者投射为一个老师的形象,从此之后他就不是学生了,没有了学生身份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个社会可能不会像老师那样对你有耐心或者愿意教你,或者以你所希望的方式来教你了。如果面对这样的不确定的时候,很多人又会出现一些发展性的异常。如果他能够以整个学生生涯、学生身份和学生身份当中的自我感做分离,做告别的话,他就可以投身于这个世界了。
接下来如果他能够很好的适应,他就会缔结家庭。缔结家庭之后,他就和单身汉的自己又告别了,有些人也舍不得告别,看起来他已经成家了,但是他的心态并没有做好准备,也会有一些异常。再接下来,你就会面临和你自己的父母当年一样的局面,你也会面临,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同自己一系列的分离,这一方面是一个挑战,另一方面,自己的下一代开始一个这样新的里程,对我们而言是一种镜子。
如果我们在以前的发展阶段当中,在分离的处理上有一些问题或异常的话,很容易在自己的下一代那里被折射出来,所以可能会使你苦恼,但同时,也是我们自己重新再分离一遍的机会。
因为到最后,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先走向衰老,再走向死亡,那就是与世界分离。如果我们从头捋一遍的话,我们的人生可以说是由不间断的分离和告别所组成的,简直是紧锣密鼓。
如果一切发展顺利,我们的人生就会走向圆满。如果发展不顺利的话,我们会凝固、冻结在我们自己,自以为是(的)自我当中,或者是凝聚在一个别人所指望的、所期许的自我当中,如果别人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天长日久,你就把好人的信念深深铭刻于心底,任何时候,(如果)你可能要做“坏事”的时候,此处加引号,这些好像都在对(那个好人的)身份在背叛。所以,如果你把那个身份非常执着于自己的一部分,哪怕他被称之为好人,你的经验其实都是被受限的。
所以我们从这样的一个人生方生方死的总体当中能够得到什么呢?其实就是,我们要有一种告别的勇气。不光是对所有人都有的告别程序,对于自己而言,如果某个自我,曾经被我们自己所塑造,也被别人所稳固,可是天长日久之后,它带给我们的再也不是安全感,再也不是认同了,我们也要果断地与它告别。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进入一个非常丰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当中,不断与自己那些将要发展出来的部分重逢又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