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如果标签都去完,剩下什么?我还是谁?
我们引入标签这个概念已经好几讲了,而且有关标签的增或减,想必大家也做过不少思想实验了,所以我们应该有足够的勇气来思考一下,这个标签如果都去完,剩下什么?我究竟是谁?反正我们也就是想想而已,你们在做这样的一个思想实验的时候,那些轻易(可以)去除的标签我们就不管了,有没有在跨时间内,一个很长的时间区域内,你每次想要去除它的时候,它又变得更加牢固的标签?
我想有时候我们同家人的这种关系,就是我们越想去,这股能量最终传递到,把这个标签拴得更牢上面。我们很多在咨询当中的来访者,他们本来是和自己的父母非常的不认同的,甚至充满着敌意。可是多年的咨询下来,他们发现自己的认同程度,比自己在表面上的反对程度其实是要高得多的。
尤其是当他们自己也为人父母的时候,他们就惊讶的发现自己几乎彻头彻尾的变成了自己的父母。所以你可以看一看,有关“我们是谁的孩子”这一点上,我们的认同程度究竟有多深?现在大家也都会理解到我们的情绪,我们的防御,我们的信念系统的最主要的来源,其实仍然是我们的家庭。
所以就意味着,这个标签不仅仅就像是一个便利贴一样,这个标签甚至像脐带胎盘这样的一种连接。很多时候在组织里头,是分不出你我的,血连着肉,肉连着血,所以这一部分最终撕掉的话,真的是很难在,哪怕是心理的层面上,去面对。
可是我们上一讲其实已经提到了人类到中年的时候,有些时候我们属于某个家里的人,这种标签也就被老天给直接手撕了。我的一些来访者,他们是在自己的父母,重病的时候来进入到咨询的,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其实就面临着他与父母的一种非常丰富的链接即将失去。
我们不知道伴随着这样的一种失去,他的人生还能剩下多少?这种可能性是他无法思考的,如果我不再有在这个世间的父母的话,我自己究竟是谁?这是一个所有人其实都会面对的问题,当然有些人比较不幸,他们不是按照这样的一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一个人生轨迹的,有一些可能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之一,甚至父母之二,他们其实很早就面临了一种双亲关系的丧失,也即使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仍然会在这个世界上只认某个人是自己的父亲,某个人是自己的母亲的。
在心理的层面我们产生于一个家庭当中,这似乎是一种原型性的力量。如果我们在自己的家中得不到,我们一定会在家之外得到。所以无法或者说非常难以想象,我们并非是生活在一个家里的人,这个标签其实是最难动摇的。
可是我们的很多的困扰,很多的痛苦,很多的不自由不自在,其实就来自于这样的一种标签。大家听到这里难道说我要鼓励所有人都出家吗?并不是这样子的,从一个家庭情节当中出来跟出家不是一回事,撕一个属于某个家庭的标签,它的难度固然大,可是克服一个在家庭情节当中的自己,从而哪怕是仍然在生活在家里,但是获得了高度自由,这种难度其实要小得多。
那人到中年往后,他其实就会思考这样一些问题,因为人生进行到这个阶段,有关自己是某个人的孩子,这种标签有时候就自然的被撕去了,或者说哪怕不被撕去,伴随着父母的年龄日益增长,有一些疾病,就变成一个头脑当中思考的问题了。
我在议题上来访的来访者们就是被这样的问题所困扰,他们觉得没有办法思考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孩子,自己失去了父母会怎样,这也是一个机会,一种危机当中的机会,这有利于拓展我们对自我的认知。
我们是不是在这个世界上寻求的是一类父性的现象或者母性的现象?尽管我们一开始是在一个自己的家庭当中意识到这样的现象,并且在很长的时间内,至少是青春期之前执着于这样的信念。可是我们已经有了充足的,也足够长的一个人生经历,我们会发现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不断在寻求着一种父母的替代物。
老师那里,上司那里,伴侣那里,这些其实都是一种家庭情节一种很无形的标签,贴到肉乃至贴到骨头里的标签的一种体现,预期它被老天先撕,不如我们在内心里可以好好的做一番思想实验。
我有,也就是自己的同行会在我这里接受咨询。按理来说自己的同行,他们这些该懂的道理都已经懂了,到这里来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有时候你如果同他探讨,他同自己父母之间的互动,你就会发现,同自己父母互动的难处就在于,自己真的是太把对方当自己的爹或者妈。
比方说有时候他见另外一个老太太,或者是一个老爷子,他的做法跟自己的父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是那种情况下,好像就没有特别大的障碍。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自己的心里一开始也并没有把它当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所以他没有执着,处理起来自然就变得简单。所以我们被这样的标签所困住,不仅仅是不利于我们自己了,通过这样的一个过程,大家应该能够猜想到,也不利于我们同自己还在世的父母之间的链接。
这种链接的麻烦主要在于双方实在是太执着于对方是怎样的,因为有些时候我们会碰到年纪较长的,他有一个成年的孩子,他也会发现一个几乎对称的问题。如果说另外一个年龄跟自己的下一代相反的人有同样的或者更恶劣的作为,他们就觉得无所谓,所以他们的麻烦也在于自己太把这个人当自己孩子了。所以你想想这个标签它同时束缚了贴标签的人和被贴标签者,所以它就像是某种危险的胶水一样,像是一个502一样,我们深深的困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没有这个标签的可能。
但即使我们在这一点上稍稍软化一点,哪怕是关系当中的两极,其中一级稍稍软化一点,它的效果通常是可喜的。我不是家里的人,对方也并非我的父母,在这个时候好像平等心,慈悲感就更容易升起一点。
我们有时候会读到一些报刊上的故事,某个人他出了家,和尚道士倒是无所谓,然后被家人追到寺院或者道观里,这个时候就有很激烈的冲突。这个时候当事人可能就是说,我是要来普度众生的,自己气势汹汹的亲属就会反问,难道我们不是众生的一部分?这的确也问住人,有时候由于这样一种强烈的认同,会使得对方变得太特殊,对方就不是一个人,好像就特别的计较。
所以我们如果能够在这上面,开始一个不一样的解绑的过程,你能够想象我们的人生会发生多大程度的解绑或者放松吗?
那肯定是很大的。坦率的来讲,一个足够长的,分析性的心理咨询在干些什么,其实就是在进行这样松绑的工作。我们现在仅仅是处理了我们是某个家里的人这样的一种标签,有一种更深刻的标签,我们会觉得难以设想。
我们不仅仅是某个家里的人,我们连人都不需要是,可能大家一听到这里心里一咯噔,张老师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没有,这一点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们人类有一种,非道德意义上的一种人类优先主义,人是很了不起的,使人成为万物之灵的这种理性是很了不起的。所以我们不能不是人,我们要骂一个人,不是人,把这个属于人这样的标签给对面的人撕掉的话,你可以想象对方多么气急败坏。可是我们有时候也因为自己太是人,给自己添的麻烦很多,能有多大程度?比刚刚所说的,你是某个家里的人的程度要大得多,我们有时候由于太过于执着,自己是人,而不仅仅是某种生物,我们就一不小心引入了很多思想病毒,引入了很多对你可能不友善的文化基因。
我们会读到很多,关于人,你应该这样,关于人,你应该那样,有时候这些信念之间还相互对立,一个人你又得保持自己的准则,你又得合群,你又得内心没有冲突,你又得驾驭得了这些冲突。有时候我们只要太过于坚信自己是个人,我们的麻烦就随之而来。而且伴随着我们过多地,对“人”标签的一种信任,执迷我们有时候会忽略来自于我们身体的信息,我们有些时候,之所以变成了某种食物的拥护者,真的不是你的身体觉得,吃了它很开心,很舒服,你的身体很需要的,只不过是被某种信念所绑架。
科学家隔个几年说这个好,这个就变成了真的好,隔几年又推翻了前面的结论,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就失去了我们的机体智慧,我们的机体智慧比我们头脑的智慧,比我们独属于人的智慧要资深的多。
当我们有些时候对某种食物过敏的时候,我们是要千方百计治疗过敏,还是我们的确尊重自己动物性的一面?当我排斥某种东西的时候,可能由于某种不止不知道的原因,它对我的身体是有损害的。这个时候我们把自己当做动物一点,我们可能就会发现我们享受了更高程度的一个自由。
刚刚所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在不断的做减法,最终仍面临自己的肉身的死亡。如果你特别在意自己头脑层面的人,肉体层面的生物,你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个天地万物的一部分,对于死亡,最后这一把火烧了所有标签,连肉体最重要的标签也烧了的时候就会非常的恐惧。
尽管这一部分问题不是所有还身体健康的,年富力强的人愿意想的,可是对于这一部分的恐惧,它其实是在我们底层不断在运作的。所以如果我们使它变成一个外显的问题,不断的去追问,当我们有了自己的一个,合乎的一个对于死亡的观念的时候,我们的活着的时候可能会变得更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