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有关关系这一章的最后一节，我们来谈一谈边界。

三种边界模式

边界这个词原来在家庭治疗当中属于比较专业的词语，但是现在好像由于一些针对大众的书籍的广泛传播，我能够感受到社会大众也逐渐接受边界这个词。因为什么？边界其实是看待家庭当中或者家族当中病理学的很重要的一个指标。

我们如果把一些家庭的家谱图画出来，我们一看，简直就是一团糟。有些边界可能太僵硬、有些边界可能冲突性很强，而有一些则是过度断裂的。

如果把这一讲跟上一讲的内容结合起来，如果我们要迎合别人的话，那就是“我没有边界”、“让我进入你的体系”、“请不要让我看到你对我的边界”、“我们融合”，这可能就是一种对应的情形。

如果是与他人进行对抗，那就是“我是有边界的”、“我的边界上满是刺”、“我留意到你也是有边界的”、“我就是要好好戳一戳你的刺”、“跟你血拼一下”、“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自己没有单独存在的意义”。

如果是一个远离人的话，那会怎样？“我也不保护自己”、“我也不战斗”、“但是我到一个看起来可能用不着边界的地方待着”。所以我们跟人的关系，每一种关系其实也就是对某一种边界的界定。

联系我上一讲所提到的，我们可能针对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关系。我们用这样的一个俗话来说一下，有些人是我们的上线，有些人是我们的下线，有些人是我们的平级；我们跟他的关系可能就是仰视的、或者俯视的、或者是相互隔离的。

融合状态：没有边界

在正常情况下，我们控制着在不同关系里的边界的属性。如果你要谈恋爱，你的边界如果清楚的跟你一个人的时候一样，我觉得恋爱有可能谈不下去。因为什么？恋爱本身就是一个双方的边界慢慢的都软化，最后至少在某些阶段是融合的。

这种融合状态其实有一点像精神病的状态，精神病其实他已经没有了边界，如果他自己耳朵里的声音（幻听），他就会觉得外边真的有人对他这样讲；如果是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吐口水，他就会觉得口水一定是针对自己的。他可能会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台无线电的发射或者接收装置，跟很多人都联系着，他的这种边界性其实已经消失了。

有时候在热恋阶段，它类似于这样的精神病状态，我的心事对方都知道，或者对方的心事我都知道；或者是对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全都是跟我有关，全都在传递着某种外界不知道的信息；或者是我自己的所有想法对方都知道了。这些其实边界已经变得很疏松多孔了。

我们一开始跟母亲的关系其实也是没有边界的。在一开始是一种融合的状态，也只有在这样的融合状态下，我们就像是跟母亲有一个脐带式的连接，我们也有一种精神脐带的连接——我们自己内心里的一举一动，我们是渴啦、饿啦，要尿尿啦、臭臭啦，母亲神奇般的都知道。所以，关键的是我们人格的最内核，其实就是一种无边界状态，只不过它有它适应性的一面，也有它病理性的一面。 

如果我们在这样的体验里得到了充分的养料——一个婴儿沐浴在母亲的爱里，得到了非常安全的、非常慈爱的照顾——慢慢的他的心灵上就会长出一层皮肤出来。我们知道我们身体的皮肤对我们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们皮肤的功能失去了，我们可能身体就要烂掉，要坏掉了，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们的心灵其实也有这样的一个边界，它也具有一种半透的特质，它允许营养进去，它也允许让那些废料出去，并且废料不会再回来。与我们皮肤的功能类似，我们的心灵上有这样一种边界，我们在跟母亲的关系里逐渐就建立了这样的一种边界。

走上社会之后，我们逐渐独立成人，我们跟别人的确会有皮肤的接触，但是这样的接触是没有伤害的。在不同的情境下，我们也会同人保持不一样的距离。比方说像我刚刚所说的，在热恋当中可能就是一种非常融合的暂时没有边界的状态。

边界过薄vs边界过厚

但如果一个人在边界、或者说一种心灵的皮肤形成的过程当中受到了伤害，那会怎样？如果我们身上的皮肤曾经受到过伤害，在这个好了之后，我们这块的皮肤有可能变得要是过于薄，要么是过于厚，像是长了一层茧子一样。

如果很薄，这一块皮肤可能是超级敏感的，别人可能离我们的边界的距离是符合一个社会期待的，但是我们这里就会感觉到对方要把我们的皮扒了，我们可能很快的就要往后退，赶紧撤退，以免被再次伤害、被侵犯。这就会让我们在人际互动过程当中产生一些问题——

有些人他没有办法恋爱，因为什么？在恋爱的过程当中，如果对方有任何稍微是有一点看起来突破边界的行为，在当事人的体验感觉自己就快要瓦解掉了。这是一种比较薄的，因为受了伤，所以这块地方变得过于薄，过于敏感。

这个地方也有可能变成了一块茧、乃至是老茧，很厚，不会受到伤害，没有感觉。过度的不敏感，有时候带来的麻烦跟过度的敏感其实差不多。他可能在这种人际关系里，由于体验不到痛、由于他把自己保护得实在是——里三层外三层——太好了，有时候他根本体验不到别人对他的伤害。别人的伤害如果换一个人可能要跳起来，但是由于他这块的边界有一个很瓷实的防御性组织，显得特别的能扛。这里也带来一个问题，可能他心里的皮肤没有一个很好的预警，最后他真的被别人再次地伤害得很深。

家庭成员间的边界互侵及其危害

在一个家庭当中，由于在同一个房檐下，物理距离是很近的。尤其像各位听课的时候，我们疫情还在现在进行时。在一个屋檐下，我们不像是在平时可以通过调节物理距离来调节边界、调节跟人的关系，现在就是大眼瞪小眼。这个时候格外考验我们自己边界的弹性、通透性、敏感性、保护性、防御性。

如果你平时可以出去跑一圈，或者说吃个麻辣烫什么的，回来之后可能两个人的系统或者多个人的系统代谢好了。但是现在这样的一个途径没有，如果你们本身的关系是有问题的，这个时候很容易就会在边界性上体现出来。

不光是夫妻之间、伴侣之间、亲子之间一样的。有一些家长对于孩子其实很有侵入性。我见过非常极端的例子——这个门是不能上锁的，父母可以随时在24小时内推门而入，在某些家庭里是一种家族文化，这个很可怕。也就是说一个人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边界，他有可能本来是要远离人，最终他变得要同人战斗。接下来可能砸门、摔东西。

如果在平日里有一个学校作为一个过渡性的缓冲，好像这个问题还不至于激烈到动武的程度，但是现在特殊情况，家长分分钟不能忍，一定要突破你的边界，“你都是我的！你都是我生的！你什么你！？你敢拥有你？！你敢声称自己是有边界的，你有领地的，我一定分分钟给你灭掉，给你炸毁掉！”。

所以各位想象为什么一些人他会病得那么重？就像是我引证过的一个精神分裂症，为什么他看起来是没有边界的行为？夏虫不可于语冰，你没有受过这罪，你不知道这个边界对于某些人而言真的很难建成。或许一旦建成之后会被不断的侵噬、瓦解，所以最终它的症状就像是一种配重一样——“你不是不让我有边界吗？好的，我就生这样的一种典型的病，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没有边界，让全世界都醒目的知道我是裸奔的”，“我为什么要裸奔呢？大家可能就要关注我了”。这是一种非常壮烈的牺牲，如果想让外界知道自己的真实处境，需要放这么大的一炮才可以。

因此，每一种症状它对于当事人而言，其实有维护边界的一个潜在的能力。一个人他没有办法上街，这个症状其实有利于他维护一个边界；一个人没有办法上学、没有办法工作，这个症状看起来也保护了他的边界；一些人可能在同自己的父母的关系当中是迎合的，当他自己变成上线的时候，他对自己的下线可能就摇身一变，变成父母的样子——我就是要突破你的边界，我就是让你不存在。

一个人的边界，它其实就是一种主体感的来源。为什么你回家要把门关上？把门一关，这门里边的就是你的了。我们人心也是一样，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其实我们有关自己的那种非常深度的认同就来自于我们有什么样的秘密，也就是这些门一关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所以我们看到有些家长要求孩子没有半点秘密，我真的为他们捏一把汗。如果你这样不断的突破孩子的边界，他就没有办法形成一种“我”的感觉。如果他没有一种“我”的感觉，那就意味着别人都可以剥夺他的这样的一种感觉。

这就可怕了，那就相当于如果你欺负了你的孩子，这带来的一个后果是全天下都可以欺负他；如果你突破他的边界，全天下所有人都可以突他的边界。

这话尽管说的有点重，但是非常时期，也顾不得把这个话说的太漂亮、太婉转了。我们都好好掂量掂量，如果我们要经常突破别人边界的话，扪心自问，谁突破过我的边界呢？这感觉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