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我是彭荣邦，今天我们要进入《你不能不懂的拉康-拉康式精神分析十讲》第七个讲次分析中的解释，解释interpretation，在精神分析的实践中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概念，不过它同时也是一个被误解得非常厉害的概念，因此如果不先把“解释”这个概念讲清楚的话，各位在分析中进行解释的时候，很可能你做的不是精神分析意义底下的解释，而是在其他意义底下不同种类的解释。

各位想想，如果你在治疗过程中的解释，都不是对精神分析的实践来说，一种到位的解释，而是其他种类的解释，这个治疗或许还称得上是心理治疗，但是它能不能被称为是精神分析呢，这个恐怕就有很大的疑问了？

好，为什么我会说，解释是一个被误解得非常厉害的概念呢。第一个原因恐怕和解释这个词太常被使用，而且在很多脉络底下被使用，有很大的关系。那一个词常常被使用，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这代表这个词常常被需要、而且好用。那问题是出在哪，真正的问题在于

在这些不同的脉络里面，解释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往往不太一样，所以如果我们把a脉络底下的解释，拿来放在b脉络或c脉络使用，那就会出现张冠李戴的状况，，台湾话的说法更有画面。我们会说，根本就是竹蒿斗菜刀，把菜刀套在竹蒿的前面，根本就是胡乱拼凑的一种意思。所以各位一定要注意自己在使用解释这个词的时候，是在哪一个脉络，也就是说在哪一个意义底下，使用这个词，我们在谈精神分析中的解释时，更是特别要注意解释，到底是放在怎么样的脉络底下来谈，当我说解释是一个被误解得非常厉害的概念时，各位应该可以猜到，精神分析意义底下的解释，和其他脉络底下谈到的解释，恐怕是十分不同的，各位猜的没错，是很不一样，我在这里甚至可以加码地说，会完全打破你原来对解释这个词的理解。说到这，我知道各位一定很想直接切入主题，马上知道精神分析中的解释，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讲者，我个人觉得，直接切入精神分析，对解释的理解并不是一个最好的方法，为什么？因为这个词，各位实在是太熟太常用了。如果不把其他脉络底下，我们怎么使用解释这件事情讲清楚，那么各位在吸收精神分析怎么谈、怎么理解解释的时候，就会很容易把解释的其他意义自动带入，套在你们对解释一词的理解当中。这么一来，你就没有办法清楚地掌握到解释在精神分析当中的意涵，到时候在实做上也会糊掉，操作得有点四不像，这样就可惜了，枉费各位还要多花时间，听我讲这个主题，然后没有达到学习的最大效果。

因此在讲次的一开始，我要从解释在其他脉络底下的意义开始谈，而不是直接切入精神分析。怎么谈解释，这也就是说，我要用所谓的排除法，来跟各位讲讲，什么是精神分析中的解释。那什么是排除法呢，先谈谈精神分析中的解释不是什么，而不是先谈精神分析中的解释是什么，各位以往在学校考试应该都使用过，排除法做选择题，如果没有的话，表示你以前的老师不够尽责，没有好好教你考试的技巧，排除法是什么时候使用的，是当你对眼前的这个题目，它的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没有一点把握的时候，这个时候使用的。也就是说，它可以用来处理你没有碰过的难题。选择题通常会提供ABCDE几个选项的答案，做起来通常很快，不过我们难免会遇上一些题目，我们可能完全不会做，可能做起来太难太耗时，这个时候排除法就可以用上了，我们可以从眼前的几个选项里，把自己确定不会是正确答案的选项，一个一个划掉，那么最后剩下的选项，得出正确答案的几率就高很多了。

虽然你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选项会是正确答案，各位在理解分析中的解释，到底是什么概念的时候，我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类似我们在考选择题时使用的排除法，当我们把精神分析中的解释，不是什么，一样一样地解释清楚之后，那么虽然我们还不清楚什么是正确答案，但是至少我们已经走在迈向正确答案的路上，那些不正确的答案，已经被我们排除否定掉，不会成为我们走向真正理解的干扰。

我们先来谈谈“解释”这个词的日常语用，也就是说我们平常在中文里，是怎么使用“解释”这一个词，根据《汉典》所列，解释这个词有三个不同的意义，第一个是分析阐明，第二个是说明某事的原因、理由，第三个是消除。从日常用的角度来看，分析阐明和说明某事的原因理由，大概就囊括了我们平常使用解释这个词所指涉的意义，《汉典》上面所列的第三个意义-消除，给的引文是李白在《清平调》三首中第三首。原诗是这样的，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解释春风无限恨的解释，在这个诗里面用得很特别，它的理解要接着上一句，长得君王带笑看，意思是什么，意思是杨贵妃美人，常常让君王带着笑意看她，从而消除化解了君王心头的各种烦恼，不过把解释当做消除这个意义来使用，在现代汉语里面已经不常出现了，在现代汉语特别是在平常的说话。解释的第二个意义是最常用的，例如说你晚上要喝红酒的时候，到杯架上拿平常使用的红酒杯，却发现上头有一个裂痕，你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上次使用酒杯的时候，它明明还是好好的。所以你就拿着有裂痕的红酒杯，直问平常负责洗杯子洗碗的先生，请他好好地解释一下，这就是请这个事情，可能的关系人，好好地去说明某事的原因理由。因此在语用的脉络里，如果要解释，就意味着有某个等待，说明其原因或理由的事情，而能够给出说明的，往往是这件事情的关系人，因为只有他，或者是他们，才能够真正地针对这个事情，给出个说法。

解释的第一个意义，分析阐明，就不是这样了，说明某件事情的原因理由，我们找的是跟某件事情有关的人，希望他或他们能够针对这件事情给出个说法，但是分析阐明就不是找关系人了，而是在相当程度上面要引经据典，透过某个经典或是特定的理论观点，对于某件事情的事项，或者是事态进行分析，让事项或事态的道理变得通透明白。解释的分析阐明的意义在现代汉语的使用当中，最常出现在各种科学的论述里，而且是拿来对译，英文的 interpretation 这个字，解释被用来对译interpretation，这件事情的麻烦我们稍后再谈，或者是有机会再谈，但是在这里，我可以很明白地跟各位说，如果各位想理解解释在精神分析中的意义，请各位务必先用排除法，把解释的这两个日常语用，当中的意义排除掉精神分析中的解释，既不是请关系人说明某件事情的原因、理由，也不是应用特定的理论观点，来进行分析阐明，各位有没有发现，当我请各位排除掉解释，在日常语用中的两个意义之后，我们基本上已经排除掉《汉典》当中的第一个跟第二个意义，也就是说我们几乎已经没有办法在中文字典里找到，可以适用于精神分析中的“解释”的意义了。我说几乎是因为解释有第三个意义消除，如果我们更进一步地，把解释的第三个意义更进一步地去还原，从解和释在个别及组合的意义上来考量，那我们或许会发现，精神分析中的解释，和解释在《汉典》中的第三个意义，或许存在着某一种翻译的可能性，那有某一种贴近精神分析实践的微妙关联。

讲到这里，恐怕有人要问了，彭老师你这么说，把我们平常在使用解释的意义几乎都排除掉了，我们要怎么去理解精神分析中的解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你听到现在，升起了这样的疑问，我会说这个问题不仅对了，还非常的到位。我们要怎么去理解，精神分析当中的解释，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是里头还真的有一点学问。首先我得说，因为精神分析，不是在我们的文化语言母体当中长出来的学问，所以它的一些核心概念，甚至我们拿来教精神分析的书本，都是透过翻译而来的，不管它是从弗洛伊德使用的德文，拉康使用的法文，还是Bruce Fink使用的英文，翻译它本身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没有一般人想的那么简单，一般人以为的翻译，大概就是像这里头，这边有一个透红发亮的苹果，英文里把它叫apple，中文里把它叫做苹果，这样一种对翻译的想象，其实假设了什么，假设了英文当中的apple跟中文的苹果，两者之间有一种对应关系，都对应着两个语言里头，都共同承认，而且视为一样的实体，或许在一些事物上，我们似乎可以看见，这样的可以对译的对应关系，但是其实就算在语言，所指向的一些简单事物上，这种对应的关系都不见得存在，例如说臭豆腐，对很多的台湾人来说，是非常可口的小吃，可是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来说，他远远闻到那个味道，就像是从臭水沟里面，冒出来的，捞出来的，根本就不觉得那个是可以吃的东西，我们平常的事物，都不见得有这种简单的可以对译的对应关系，谈到概念就更是如此了，我一开始先用排除法，来谈精神分析中的解释不是什么，就是要让各位不要用这种简单的对译，或者是对应的关系，来把握精神分析当中的解释的意涵，很多对于精神分析概念的误解，往往来自于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些概念，它其实是舶来品，我们不能够在中文的字典里头去找它的意义，而且你必须要去回到那个概念原来出现的脉络里面去梳理，才不会只是一种望文生义的理解。

我们还是回到这个问题，我们要怎么去理解精神分析中的解释，指的是什么呢，各位如果还记得我们讲座的第二讲，精神分析，最重要的精神就是回归弗洛伊德，因此如果我们要懂得精神分析中的解释指的是什么，我们就是要回到弗洛伊德的经验，弗洛伊德的文本，从里头我们才有办法在根源处把握弗洛伊德的思想。在讲次里，我们所要谈的弗洛伊德的思想，就是他所说的解释到底是什么意思，弗洛伊德所说的解释德文是Deutung，它最早是出现在精神分析的开山之作《Traumdeutung》英文标准版，，把它译为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中文则译为梦的解析或者释梦，在他和布洛伊尔共同发表了关于歇斯底里症研究的5年之后，弗洛伊德花了一整本书来谈，怎么去理解，怎么去解释病人的梦，这也就是说什么，解释Deutung，如果我们从弗洛伊德的思想，来追溯的话，它最初就是一个精神分析的工作方法，用来理解那些看似毫无意义，或者是荒诞不经的梦，不过后来在精神分析的实践历史里，解释这个概念，就逐渐地溢出了释梦的范围，而逐渐成为分析师，用来掌握治疗动力，更广泛的一个技术概念，这也就是说精神分析中的解释，从来就是一个涉及了精神分析继发的概念。因此必须要放在精神分析的实务工作当中，才能够有正确的把握，让我们先从解释在精神分析中最原初的意义来谈，各位应该都知道，弗洛伊德把梦，分为梦的显内容manifest content，也就是我们一般说的梦境，以及透过对梦的各个部分所做的联想，也就是梦的隐内容，latent content，那一般人都是试图透过梦的显内容，来把握梦的意义，所以常常觉得梦境是荒诞不经，甚至毫无意义可言，但是弗洛伊德却坚定地告诉我们，梦是有意义的，但是我们无法透过梦的显内容来把握梦的意义，而是要老老实实、不偏不倚地对梦的各个部分，进行自由联想，并且在这些借由自由联想所产生的隐内容的基础上，去兜出或者勾连出分析者自己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的，或是根本就不想承认，不愿意承认的无意识欲求，对于弗洛伊德来说，借由释梦的方法，所带出来的无意义欲求，就是梦的原生动力，也就是这一个梦的意义。这说明什么，这个也就是说解释作为一种精神分析的技法，它是有清楚指向的，它的目标，它所要带出来的就是推动着梦的形成的无意识欲求，更进一步来说解释作为精神分析的核心技法，它后来即使溢出了释梦的范围，它的目标和指向一直都是清楚的，就是把话语材料，或者是梦境材料里面的隐意latent meaning给带出来，，或者是说某个材料，涉及的无意识意念Unconscious Thought给带出来。

各位一定要记住精神分析中的解释，必须要在最根本的意义上牢牢把握好，到这里各位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一开始要用排除法，来避免各位对解释这个词的误解了，你说精神分析的解释是讲请关系人来说明某件事的原因理由吗？看来不是这样，那是引用特定的理论观点

来进行分析阐明吗？看起来也不是这样，我们在前面几个讲示都用过的L图示，在理解精神分析中的解释，也会派上用场，我在这里用的图是从Bruce Fink，在Lacan to the letter这本细读拉康文集的小书当中借来的，我们先来看看第一个图，对各位来说应该是很熟悉的。

L图示，各位有没有觉得，L图示看起来很熟悉，但是却又有一点点不一样呢？眼尖的人应该会发现，L图示里面分析师的自我和分析者的自我，也就是这个图的左下角和右上角的位置，和原来的L图示是不一样的，他们的位置是对调的，为什么要做这样子的调整，那因为拉康在治疗的方向，及其力量的原则The direction of the treatment and the principles of its power，用了桥牌的比喻来说明分析中的治疗关系，为了配合这一个比喻，显示出桥牌两两一组的伙伴关系，那Bruce Fink把分析师的自我移到了左下角，把分析者的自我移到了右上角，这让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图示上端的partners，是属于分析者，自己的两个主体位置，而图示下端的partners，则是属于分析师的两个主体位置，在这个比喻里，分析的过程就像是打牌，只不过不是两个人之间的牌局，而是治疗关系结构中的4个主体位置分成2队，分析师这一队和分析者这一队，在打桥牌，那以打桥牌作为比喻，拉康认为，分析师在分析过程中的主要目标，也就是要让分析者的自我去猜，他的伙伴手上有什么牌，也就是说让分析者的自我去推敲，去猜测他自己的无意识。而从L图示来看，分析师如果进入到他的自我，也就是左下角的这个位置，他是做不到这件事情的。因为左下角分析师的自我这个位置，和分析者之间的关联，是和他的自我在想象轴线上的关联，他就进入到右下角作为语言的大他者的位置，才有办法在象征轴线上，跟分析者的无意识主体形成关联。

拉康在1958年发表治疗的方向这篇文章的时候，其实是非常针对性的，就像我之前讲座就已经提到的，他对于同时期的精神分析师，流行用两个人的治疗关系来理解精神分析当中的所作所为，觉得非常的不满意，因此这篇论文的针对性，在相当程度上，就有一种引战的感觉，就像我们在这个图示上头看到的，拉康认为所谓分析师和分析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充其量只不过是L图式的一半，而且还是涉及了ego to ego，自我对自我的那一半，让我们看一下这张图，在这张图里头和分析者的自我，以想象轴线对应的是分析师的自我，这个意思是什么，这个意思是在这个关系里头，分析师的自我和分析者的自我之间的关系，是如同彼此的镜像一般的，因此是想象轴线上的关系，分析师如果在这个想象轴线上，给出解释会是什么样子的。解释，各位要记得拉康所谓的想象轴线，Imaginary Axis，指的是以自我为基准的关系，所以如果分析师是在分析师的，自我主体位置给出解释，他就会是以投射projection为基础的解释，那也就是说分析师作为一个，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和学养背景的人，所做出来的解释，这样子的解释，可能有着饱满的专业知识，有着独特的临床的洞见，但是与此同时可能，会有分析师，作为一个人受限于他的专业背景、成长背景或者是无意识的欲求而产生的盲点。如果要举例，弗洛伊德，治疗朵拉的经典个案，可能会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弗洛伊德，你看朵拉的个案的时候，你会发现说他在治疗朵拉的时候，已经知道让分析者，借由自由联想，来浮现无意识素材的重要性，可是在治疗的过程当中，弗洛伊德，往往没有照着他自己的规则，而是跳下去左右分析的进程，太快地给出一个又一个的解释。我们知道弗洛伊德的急，其实事出有因，因为他觉得朵拉个案，对他的理论发展太重要了，它既可以验证释梦的技法在个案治疗上面的关键性，也可以对他发展中的性学理论做出积极的贡献，所以对他来说，对于各个细节的追究推敲是重要的，给出完美的解释是重要的，但是正因为这些，与朵拉的治疗无关的，而且所谓的自己，又没有意识到的种种理由，弗洛伊德急切找到的完美解释，并没有在朵拉的身上达到他所预期的治疗效果，反而是怎么样，朵拉在弗洛伊德，没有预期的情况下宣布要终止治疗关系。

拉康认为精神分析中的解释，不能是从分析者的自我这个位置所给出的解释，不管解释有多么的完美，弗洛伊德自己的错误示范，就证明了这件事情，可是有人或许会说，弗洛伊德自己在精神分析理论当中，不是也说吗，分析治疗的任务，是要让无意识成为意识，Make the unconscious conscious，在这件事情上面，你让见多识广，有经验的分析师来做不是更快一点吗。但是引用这句话的人，常常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弗洛伊德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其实还有后话，他换了一个方式来说明、分析治疗的任务。他说分析治疗，是要填补分析者的记忆缺失，消除他的失忆症，他强调这个说法和前面说的让无意识成为意识是同一回事。

我们如果把这个后话考虑进来，事情就会变得不太一样了，因为当我们把这两个说法，看成是同一回事的时候，让无意识成为意识，这件事情，就不是分析师可以告诉分析者的事情，而是分析师要促成分析者，自己去做的事情。所以对于拉康来说，这样无意识是成为意识这样的说法太容易招致误解，让无意识成为意识，这件事到底谁来做，是分析者本人吗，还是分析师也可以。拉康自己偏好的说法，是让此前未曾被诉说的，成为话语，symbolizing what has never before been put into words，在这里我把symbolizing，翻译为成为话语，这个成为话语的工作，就会是分析师无法代劳，只能协助促成的，他必须是分析者自己的工作，他自己的symbolizing才会有转化的效果，我们从所谓的治疗朵拉的案例上，已经清楚地看见这件事情，拉康用symbolizing这样的说法，其实还有另一层深意，各位应该都知道拉康的三界对吧，想象界的Imaginary，象征界的Symbolic，真实界the Real，很多人在谈拉康思想的时候，会从三界开始谈，因为他们认为三界的概念是拉康，用来重构弗洛伊德思想的核心概念，他们的说法我同意，不过我并不认为，介绍拉康的思想，要从这三界开始，拉康认为自己是Freud，弗洛伊德的后继者，因此我认为介绍拉康，还是得从他选择怎么继承，重返弗罗伊德的思想开始，至少这次的拉康十讲，是依着这样子的精神安排的。

而介绍拉康三界的概念，我也认为必须要从这一个，重返弗洛伊德的思想的脉络，才看得出他引进三界概念的必要性，在前面的几个讲次里，我想各位最熟悉的，应该是拉康，对于想象界的，Imaginary的观点，至少在L图示上，我们可以看到在分析治疗的关系图里面，涉及想象层面，或者是想象轴线的，对自我ego to ego的关系，是被放在一个妨碍分析工作

真正展开的意义上面来谈的。

各位也已经知道从L图示上来看，拉康认为分析师必须要进入到，作为语言的大他者，这个位置来聆听，在这个位置的听，才是让分析工作得以真正展开的关键，分析师进到作为语言的，大他者这个位置听，是要听到分析者的无意识主体的说，到这里各位可能又要问我，说彭老师你不是说分析者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自我在说话，他的无意识也一直在说话吗，是这样没错，但是各位有没有发现，分析者的无意识确实一直在说，但是没有人听到，弗洛伊德很早就注意到一件事情，病人的症状是对着人说的话，甚至是对特定人说的话，这种症状的说话，。其实就是病人，没有察觉到的自己，也就是他的无意识主体，有些什么想说，想被人听到，它最初或许是针对特定人，但是后来可能是谁都好，有人听到就好，精神分析作为一种心理疗法，它真正的贡献就在这里，借由一种特定的聆听方式，听到无意识主体，试要说的话，那些连分析者自己都不知道，却一直在说，而且没有人聆听的话语，首先当然是分析师听到了，然后分析者也跟着分析师注意到了，原来我真的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或者是在当时，应该会有这样子的念头，只是我自己没有注意到，或者是被我否定掉了而已。

这个也就是拉康，用桥牌的比喻要说的，分析师在分析治疗当中的主要任务，是要让分析者的自我去猜，他的队友手上有什么牌，也就是去猜去推敲他的无意识念想，或者是欲求，这样也就是说什么分析师要促成分析者，让此前未曾述说的，成为语言to symbolize what  has never before been put into words。大概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在分析治疗的关系结构里把三界的概念带进来谈了，真实界the Real，最基础的意义，就是此前未曾被诉说的which has never before been put into words而成为话语，to symbolize就是在分析师的在场，在他的聆听的协助下，去促成那些此前未曾述说的，真实界往象征界的转化，在这里的转化，指的就是Symbolization，成为话语，让此前未曾诉说的成为话语的工作，确实是分析师无法代劳，只能协助促成的，他必须是分析者自己的工作，他的symbolizing，才会有转化的效果，因此分析师工作，就是要协助分析者，把此前未曾述说的，无意识念想欲求在治疗的过程中显露，并且成为话语，因此分析师的解释也是以此为目标，这些所谓此前，未曾被诉说的意念，或者是欲求，对于分析者的自我来说，是他所不知道的，或者是如弗洛伊德所指出的，既是不知道not knowing，也是不愿意知道，not willing to know，既然是分析者自己不知道的，也不愿意知道的，我们从L图示上面来看，分析师在自我位置的聆听，其实没有什么用，因为分析者在自我的位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是说他没有办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这些恼人的症状，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困境，这个就是我在讲次一开始讲到的，解释在中文字典里的第二个意义，请关系人说明，某件事情的理由或原因，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分析者如果能够从自我的位置，真的给出什么说明，他根本就不会有症状了。因为症状之所以出现，分析者有某些他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的念想和欲求。

作为一个分析师，我们必须要清楚地知道，分析者自己是没有办法去解释，他为什么会有症状，为什么会陷入这般的生命困境的，既然分析者自己没有办法给出解释，那么进到治疗的分析者，难免会期待，分析师应该是可以给出解释的人，特别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分析者难免会希望分析师，可以运用他的专业的职能，解释给他听，让他可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受苦，我必须要在这里明白地指出来，分析者希望从分析师这里听到解释，这样子的一个期待，对于分析师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跟陷阱，新手分析师或许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领给出像样的解释了，可是随着临床经验的增长，随着专业学养的累积，分析师会发现自己可能在治疗初期，就已经看到，分析者的一些受苦的结构或者是模式，有的时候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给分析者听，告诉他，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症状，会因为这些事情感到困扰，各位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其实就是解释，在中文字典里的第一个意义，引用特定的观点来分析，阐明分析者受苦的样态，为什么我会说对分析师来说是一种陷阱或诱惑呢？

因为分析师很快地，就对分析者的困境做出解释的话，这在相当程度上是一种能力的展现，分析师可能会希望，借由某种可以说服，分析者的漂亮解释，来很快地建立起分析者对自己的信心，借此巩固治疗关系，我常常跟我督导的学生说，这个是算命仙的工作方式，而不是精神分析的工作方式，我的经验是根据自己临床经验的，丰富而来的解释或许一开始可以唬唬人，但是随着分析的进展，我们会发现原来的解释，常常需要修正，甚至是大幅度的调整。

不仅如此，它还会形成一种由分析师绞尽脑汁，不断地给出解释，而分析者等待着，被这些解释喂养的状态，这样子的惯性，对于后续的分析工作的进展，会是一个大问题。对于拉康来说，解释必须是在图式里，象征轴线上展开的，分析师必须要进入到，作为语言的大他者的聆听位置，而不是作为有独特个性的自己，以分析者的成长，跟学养背景，来进行回应的位置。那有意思的是，拉康在这个桥牌的比喻里，把分析师这个作为语言的大他者的位置称之为dummy，中文是翻译成梦假，dummy在桥牌游戏里，是一个很特别的位置，因为这一个玩家手上的牌是摊开的，这就像分析师跟分析者，所共同操持的语言一样，是所谓的公开知识public knowledge，分析师在dummy这个位置，所做的解释，可能是重复分析者话语当中的语带双关，可能是点出分析者的失误动作，可能是指出分析者对a的描述，对b的描述使用了同样的形容词，这些解释所涉及的，都是我们的语言当中，早就存在的一些语义关联，因此当分析师在dummy这个位置，给出精神分析意义上的解释的时候，这个解释本身，并不见得有什么实质的内涵，或者是有什么完整的意义，它更多是语义上关联的一种提点，那拉康甚至有一些很妙的说法，比如说解释是无所说的说interpretation is an enunciation without an enunciated，他也说分析中的解释，不能够让分析者太好消化，最好是要像神谕一般的言说oracular speech，拉康这样子的说法，不只让一般人觉得摸不着脑袋，也让他的批评者认为他是故弄玄虚，什么叫做神谕一般的言说，什么叫做无所说的说话，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拉康这种对分析中的解释的说法是不是故弄玄虚，某个程度上来说是的，它确实是一种故弄玄虚，如果我们用中文里头的实和虚来解的话，dummy的这个位置是一个虚的位置，是一个假人，dummy在英文里其实有假人的意思，分析者的自我这个位置是一个实的位置，是一个真人的位置，分析者的自我，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位置。

分析师的自我，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位置，一个自以为真的知道些什么的位置，而作为语言的大他者的位置，是一个虚的位置，是一个分析者，以为他知道些什么的位置，拉康曾经说，分析师在分析关系当中，要占据的位置，是分析者以为他知道的位置，One supposed to know而不是真正有所知的位置，one really knows，从L图示上面来看，作为语言的大他者的虚的位置，而不是分析师自我的这个实的位置，各位要知道，一般人所理解的解释预设跟对应着某一种静态的真相或真理truth，因此也预设了分析师，掌握了关于这个，甚至也预设了分析师，掌握了关于真相的知识，因此当分析者，带着这样子的期待进入分析治疗，他们就会认为分析师，既然受过这么漫长的训练，有这么多的专业知识，就应该要能够说明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受苦，要能够从专业知识的理论角度，分析阐明他们的受苦情态，可是分析中的解释却恰恰好，不是这个意思。

而分析中的真相，甚至也不是一种静态的真相，我们刚刚已经提到，弗洛伊德认为，分析治疗的任务，是让无意识成为意识，也是填补分析者的记忆缺失，在拉康那里，他只是换了另外一种说法，他用主体历史的彻底重构the complete reconstitution of the subjects' history来统合说明分析治疗过程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也就是说如果解释指向的是，分析者受苦的真相，The truth of his suffering，那么这个真相-truth，绝对不是一种原封不动，一直在那儿等待，被分析师解释的静态真相，相反的，分析过程中的真相是一种存疑、追问、接弦和重构的经验，也就是说它是一种求真的经验，它出现在分析者，让此前未曾述说的话语，成为话语的历程当中，它是由分析者自己的问题所指向的，也必须由分析者自己给予解答，所以为什么分析师的解释，是无所说的说，而且好像是神谕般的言说，因为分析师的解释根本就不是为了要解答分析者的问题，虽然分析者难免会这么期待分析师在分析中的解释，就只有一个目的，什么样子的目的，就是要引动或者是促成分析者自身的求真经验。

讲到这里各位应该有发现了我用求真来翻译精神分析脉络底下的truth这个字，那在中文里truth，通常被翻译为真相或真理了，可是如果把truth这样子翻译，你就很难避免对truth这个字，采用一种静态的理解，而远离了分析者，在分析过程中所经验到的那种truth那种动态的，而且充满辩证性的真相、经验，分析者在分析过程中所经验到的真相，就像Bruce Fink，在精神分析技法的基础一书当中所说的，它存在着一种很有趣的时间性，分析者在之前真切说出来的话，很有可能在说出来之后，就不再那么有分量了，不过更常见的情况，可能是分析者在说出来的，当时以为没有什么重要性的话，却很有可能在后来引发了各种涟漪，让他想起更多之前没有想到的事情产生，当时说出时没有意识到的效果。

拉康也常常这么说，真相只能被半说，The truth can only be half said，如果我们用静态的真相观拉康的话，根本就很难理解。可是如果我们用求真来理解，精神分析中辩证的真相经验，拉康的话才说得通，因为跟分析者受苦有关的，跟分析者受苦有关的真相，总是涉及了此前未曾被诉说的，它不是已经在那等着被完整说明的，因此真相总是在他方，The truth is always elsewhere，总是在分析者的眼前还没有被发现，关于分析中的解释，Bruce Fink有一个很有趣的说法，他说解释的目标，是要击中真实，interpretation aims to hit the real，他认为一般人会从解释的正确与否，也就是说，从准确性accuracy的问题，来考量一个解释的优劣，可是从我刚刚的讲话，各位应该已经体验到，分析中的解释，准确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考量，而是这个解释本身，到底有没有办法引动，或促成分析者那一端的求真经验，让他在分析的过程当中，开始去注意到自己之所以会受苦，可能和自己此前未曾注意到的部分，也就是说和他的无意识有关，从而和分析师一起关注，无意识在自己的话语、行动、梦境和幻想中的显现，并且把这些此前未曾诉说的，无意识念想和欲望，在分析的过程中，转化成对着分析师所说的话，所以一个真正到位的解释，一个Bruce Fink，所谓击中真实的解释，不见得会被分析者的自我赞同，但是确实会出现后劲，它会出现impact，什么样子的后劲，比如说分析者，可能不见得赞同这个解释，可是后来一段时间却发现，原本困扰他的症状，减轻或完全消失了，这个就是解释到位的后劲之一，除此之外 我们还可以从什么地方，发现那种到位的解释的后劲，如果分析者在后续的治疗当中，比以前记得更多，他之前宣称已经遗忘的事情，能够讨论更多他原本不想谈或者是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我们大概就可以推断，推动这些变化的解释，应该是一个到位的解释。

回到L图示上面来看分析师进入到语言的，大他者这个聆听位置，在相当程度上就是进驻到一个虚位以待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的分析师，不是要给出什么正确的解释，而是尽量去听到，话语当中的各种语义连接，再以尽量简洁的方式，在对话中把球丢回去给分析者。

分析中的解释就是，借由这样子的方式去引动，或促成分析者自己的求真经验，让他也如分析师一般地开始聆听，关注他自己的无意识的闪现，去猜，去推敲那些他未曾注意到的，或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抑制的，无意识的念头跟欲求，在由分析师所引动，或促成的求真经验里，分析者无疑是主体，终于不需要不断地在暗中作祟，而是在分析师的聆听中现身，成为分析者，得以指认赋予意义的生命历史的一个部分。如果这个就是分析中的解释的话，那么各位这个，是不是跟我们一开始提到的解释，在《汉典》当中的第三个意义，消除，解而释之有某种对译的可能性。各位也可以想想，为什么拉康在研讨班第一期，谈精神分析技法，要举出禅师的例子，在谈禅的技法，这里头是不是也是一样，存在着某一种参看对译的可能性。今天的讲次就到这边为止。我们下一个讲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