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你将听到-

1.什么是围城效应？

2.围城效应是如何产生的？

3.有时，“不确定性”对可以放大人对事物的好感

4.减弱围城效应的两种思路

5.享受围城效应

6.利用围城效应

-本期文稿-

1.什么是围城效应？

你好，我是魏知超。上一讲，我们跟大家从进化心理的一些角度切入，聊了聊男女不平等这这个社会问题，我们的着眼点是两性相互竞争的这一面，今天把我们的着眼点转换到两性相互成全的这一面，来说一些帮助处于爱情婚姻关系中的男女情侣更好地发展两性关系的因素。

关于这个话题，我的切入点是所谓的“围城效应”。

“围城效应”这个词出自于钱锺书先生的《围城》这部小说。在小说里有这么一段点题的对话：

书里一个叫褚慎明的角色在那场对话里说：“关于……结婚离婚的事，我也和他谈过。他引一句英国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然后另一个角色苏小姐苏文纨回答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围城效应在小说最原始的含义，就是人们对婚姻的一种患得患失。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城外的人远远望看城内，看到城内烟雾弥漫，被一种神秘氛围笼罩，于是想象城里仙乐飘飘，花香鸟语，风景无限，所以千方百计想冲进城里看个究竟；而城里的人却觉得城里哪有什么风景，鲜花都开在城外的小道旁，要看日出日落也只有登上城外的山峰，所以城里的人又千方百计想要逃出城外。

围城效应的这层含义当然还可以稍微扩展一下，有时候，人们也不是想要逃出城外，而是想逃到“隔壁那座城市”去。张爱玲不是有句名言吗——“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这就把围城效应从婚姻扩展到爱情关系里了，爱情里也同样有这样的患得患失，跟A在一起，就总觉得B风情万种，当然反过来选，结果也一样。

显然，围城效应是维持长久亲密关系的天敌。因为任何长久的稳定关系几乎必然会构成一座围城。

当然，围城效应还不仅局限于两性关系。1989年，黄蜀芹导演在策划电视剧版《围城》时，特意去向钱锺书先生的遗孀杨绛先生请教如何突出主题，于是杨绛先生写了两句话给她：“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杨绛先生这段话是把围城效应又往外做了一次扩展，并不只有婚姻爱情里有围城，围城效应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基本处境。只要有选择，就总有患得患失，生活永远都在别处。所以呢，虽然围城效应在婚姻爱情里格外扎眼，但它实际上关乎我们人生中的各种选择。

那么在这一节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尝试着分析一下围城效应背后的心理机制，然后在后半节课里，我们再谈应该如何面对和处理围城效应。

2.围城效应是如何产生的？

好，那我们先来分析一下，为什么会有围城效应？

人们处在一种生活里时，总觉得另外一种生活无限美好，但真的过上了那种生活之后，发现也就那样，说不定还不如原来的。也就是说，围城效应的悲剧性在于，我们在一开始对远方生活的那种美好想象是被夸大、被放大的，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想要理解围城效应，最关键的就是要解释：为什么我们对远方的生活会产生过度夸大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背后可能不止有一种心理机制在发挥作用。

我首先想到的是，这里面可能涉及到一个叫“构建水平（Construal Level）效应”的心理机制。

构建水平效应是说，人们对时间、空间上跟自己处于不同心里距离的物体，在感知的层次上是不一样的——

对于与自己在空间上离得近、时间上离得近的事物，我们对它的理解会更具体，会用很多具体的形容词来描述它，会想象到里面的很多细节。对于比如近在眼前的人、对于自己身边的生活，对于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我们会更多地关注到具体的细节。这叫做低水平建构。

反过来，对于与自己在空间上、时间上离得远的物体，我们对它的理解会变得更抽象，我们会用概括性的形容词描述它，会想到它的整体轮廓啊、整体用途啊这些东西，会去思考它的宏观意义，而很难联想到各种细节。这叫高水平建构。

围城效应里的那两种生活——身边的和幻想中的——它们正好就是一个近，一个远。

近的这个呢，我们很容易对它进行低水平建构，在具体的细节层面思考它、感受它，远的那个呢，我们很容易对它进行高水平建构，在抽象层面思考它、感受它。而一旦我们的思考和感受变得抽象化，变得大而化之，那我们思考和感受的结果也就很容易走极端。你头脑里只有一些大概念、大词、大意义，那么只要一开始你对它是心存美好幻想的，那么它就会在缺少细节的抽象想象里变得无限美好，因为这时候的你很难去想象、去思考那些可能与你的想象不符的细节问题。而一旦真的身处那个幻想的生活里，远的成了近的，扑面而来的细节也就必定把你从云端抛落。魔鬼就在细节中嘛。

远的事物被我们建构得抽象，近的事物被建构得具体，于是想象中美好的生活就只能永远停留在远方了。我觉得这个建构水平效应很可能就是“围城”背后的其中一种心理机制。

3.有时，“不确定性”对可以放大人对事物的好感

那些远方的事物除了容易被我们认识得更加抽象之外，也毫无疑问更充满不确定性。而在有些条件下，不确定性也可以放大让人对一件事物的好感。远方的事物引发美好的幻想，关键可能不在于距离，而在于它的模糊性，这可能是围城效应背后的第二种心理机制。

哈佛大学心理学家丹·吉尔伯特主持的一个实验很好地展示了“不确定性放大好感”这种效应。在这个实验里，研究人员让招募来的大学女生查看一些男生的Facebook个人资料，然后告诉她们说这些男生也看过她们的个人资料。研究者随机告诉这些女生说，这些男生在看过她们资料之后对他们的态度是：（1）很喜欢；（2）喜欢程度一般，只有一点感觉；（3）说不准，也许很喜欢，也许只有一点感觉。

结果，在很喜欢自己和对自己只有一点感觉的男生之间，女生们对很喜欢自己的男生好感更多，这是理所当然。但有意思的是，女生们最有好感的，是那些对自己态度暧昧的男生，她们认为这样的男生最具魅力，甚至会时不时地想起他们。也就是说，暧昧的态度放大了这些男生在女生心目中的魅力。

这也就意味着不确定的信息能够激发好感。可是这好像有点违背我们的常识。比如说，我们在求职简历里会用大量的篇幅写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我们希望通过展示自己的成就（也就是确定的信息）来给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后再在简历末尾一笔带过地暗示自己可以胜任以后的工作（也就是提供一点点不确定信息）。在我们的常识里，总是觉得招聘者会更看中那些已经确定取得的成就。但有一项研究却发现，相对于过去取得过辉煌成就的人，人们更加偏好那些未来有更大发展潜力的人，哪怕他们当前的成就还不大。

事实上，丹·吉尔伯特发现，人们对模糊情境的预期和幻想总是会往更加极端的方向发展。不论是预测积极情绪还是预测消极情绪，人们预测自己将会体验到的情绪都比后来实际体验到的更加极端。

丹·吉尔伯特让大学教师预测自己获得终身教职后的快乐水平，结果大部分人都打了极高的分数，认为自己拿到终身教职后会非常快乐。可是在他们实际拿到终身教职后再让他们打分，他们却感觉自己并没有那么快乐。吉尔伯特还追踪调查了分手前后的恋人，结果也发现分手后实际的感受并没有他们早些时候预期的那么痛苦。而且对情绪的高估同时反映在强度和持续时间上，实际体验到的情绪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持续时间也比想象中更短。

吉尔伯特发现，当人们真正经历一个事件时，会有一些自动发挥作用的心理机制来调节情绪，而人们在事前想象自己的经历时，很容易忽略它们的作用。

当我们遭遇消极事件时，会启动一种心理保护机制，尽量维持内心情绪的稳定。比如，跟恋人分手之后，我们会说服自己，对方其实并不适合自己，这种自我安慰会显著改善失恋后的心情。这样的调整通常是无意识的，我们在事前很容易忽略它，所以在事前预期分手有多痛苦时就高估了负面情绪。

而当我们遇到积极事件的时候，虽然一开始积极情绪会上升，但很快我们就会对它进行意义建构，把它归纳进我们原有的认知体系里，觉得“理应如此”。比如刚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可能非常兴奋，但我们很快会把“XX大学学生”这个身份纳入到自我认同中，觉得被录取是很自然的事情，因此这件事实际带给我们的快乐程度就被降低了。而在事前展开想象时，我们不太容易想到有这样的调节机制存在，因此总是会高估积极的情绪。在围城效应发生的时候，我们一开始是怀着期待好事发生的心情展开幻想的，因此就会高估未来可以体验到的积极情绪。

那么，为什么在我们的心智里会存在这样一种认知偏差呢？为什么我们对模糊情境的预期和幻想总是会往更加极端的方向发展？能做出准确估计难道不是更有优势吗？

这就要从进化的角度来理解了。高度不确定事件带来的情绪体验虽然是一种认知偏差，但却是一种能增加生存机会的认知偏差。它可能是一种激发我们探索未知的机制：如果你一开始对一个模糊的前景有负面预期，那么高估它带来的痛苦就可以激励我们做出更多的努力来避免糟糕的结果，如果一开始对一个模糊前景有正面预期，那么高估它带来的快乐同样也会激发出我们的动力去追求美好的结果。如果没有这种偏差，如果人们对不确定事件的估计过于理性，那么人们反而很可能会暴露于更多的危险，放弃更多的机会。

好，我们小结一下，围城效应可能源自于我们对远距离事物的高水平建构，这让我们很难在细节层面上思考那些远方的另一生活里违背预期的细节；围城效应也可能源自于对不确定事件情感回报的高估。

这些都让我们经常对远方的另一种生活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产生一种坐困围城的苦闷和逃离围城的冲动。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种苦闷和冲动呢？我们会在这一讲的下半段展开。

（二）

好，我们接着来讲围城效应。

面对坐困围城的苦闷和逃离围城的冲动，我们应对如何应对呢？

在我看来，我们可以有三种应对围城效应的态度：减弱它、享受它和利用它。后面这两种态度可能都有点反直觉。

4.减弱围城效应的两种思路

我们先来说正常的：围城效应扰乱了正常的生活，破坏正常的关系，让你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在梦想实现后让你失望。既然围城效应有那么强的破坏力，那么我们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如何减弱这种效应。

怎么样减弱围城效应呢？

如果从建构水平的角度出发，那么减弱围城效应的第一种思路就是，我们应该在采取行动前有意识地在细节层面感受和思考那些围城之外的事物。

在行动之前，我们要逼自己在脑子里预想各种细节。既然远方的生活被你想象成对当前生活的替代，那么你就不妨用当前的生活作为样本，每当遇到一个现实生活不如意的细节，就去想象一下，这样的细节在那个围城外的生活里，是不是也会发生。既然细节是魔鬼，那我们就应该提前把它召唤出来，如果心中有这魔鬼在，那翻越“围墙”而出的冲动恐怕也许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如果从高估不确定事件的情感回报这种本能出发，那么减弱围城效应的思路就是，在做选择的时候，我们应该绕过那些最容易放大美好预期的因素。

就拿两性之间的相互吸引为例。在陌生男女刚刚开始相互吸引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很容易被颜值、身材、外表这些外在的吸引力因素左右。

关于这一点，我们首先要承认的是——外表里的确隐藏着与繁衍能力相关的重要线索。比如说，颜值里包含着很多与健康状况有关的线索。比如人们通常都觉得“黄里透红”（红润且略带一点点黄色）的脸色很有吸引力，这是因为这种黄里透红的脸色是饮食中类胡萝卜素比较丰富的体现。类胡萝卜素在新鲜水果蔬菜里含量比较大，尤其是胡萝卜、南瓜、菠菜，平时多吃的话，会黄里透红得尤其明显。类胡萝卜是一种抗氧化剂，对健康很有帮助。

虽然这些外在的吸引力线索很重要，但两性之间的关系太容易被这些外在的线索左右了。你应该知道“光环效应”这个词，颜值是一种光环效应特别强的特质，我们很容易对高颜值的人产生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认为高颜值的人性格、能力面面出色。颜值够不够看，很多时候往往就直接决定了两个人之间未来有没有发展的可能。

但是这些外在的东西并不是长期亲密关系的全部。两性之间的长期相处，更重要的是一些社会性的特质要搭，包括性格、能力是不是匹配，是不是有共同的人生追求。所以对于外表的一些直觉反应很容易让我们以偏概全。

如果只看外表，就刷掉了很多本来可能会跟你很合得来的对象。心理学家把颜值这类特征叫做“门控特征”。它们就像看门人，允许某些人通过大门，但也阻挡了许多其他的人。许多有潜力的浪漫关系之所以没有起飞，是因为我们过度重视这些门控特征。

门控特征的存在导致了生活里一个有点反直觉的现象，那就是有时候网友之间的浪漫关系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健康得多。网友之间发展成恋人关系的，有时候会比现实中真人直接见面认识之后发展成男女朋友还要更靠谱。

为什么呢？因为网友通常是先通过共同的兴趣爱好相互认识的，比如一对情侣可能一开始是在豆瓣上同一个兴趣小组里认识的，聊着聊着，好感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呢，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就绕过了外表这种“门控特征”的干扰。这带来两个好处，第一，你更容易找到志趣相投的伴侣，从长远来看，志趣相投比颜值瞩目重要得多。第二，你对对方的评价更少受到光环效应的影响，你的期待变得更加切合实际，因此在未来两个人相处时，失望也就更小了。

这就启发我们得出了减弱围城效应的第二种思路：当你产生跳出围城的冲动时，要想一想围城外那个诱惑你的事物有哪些“门控特征”，有哪些特质是在直觉上一下子吸引住你的。你要知道，这些特征特别容易引发过度美好的幻想。你要试着绕开这些门控特征，问自己：在这些门控特征之外，它吸引你的，还有哪些特质？试着去了解了解这些特质。

做完这样一番反思之后，冲出围城的冲动可能就被大幅削弱了，你会因此认识到你原来的期待里，有哪些只是过度美好的幻想。但是，话说回来，如果在绕开门控特征之后，你还是决定要义无反顾地跳出围城，如果拟认定自己像是那些见面后也没有“见光死”的网友，那……我也只能祝福你好运啦。

5.享受围城效应

好，我们接着来说应对围城效应的第二种思路——享受它。

美国侦探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在他的名作《漫长的告别》里写道：“我一向找得到自己要的东西。可是我找到后，就再也不想要了。”

冲出围城的人，下场大抵都是如此。

那么，既然暧昧的终结就几乎必然是失望的开始，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好好享受暧昧呢？

既然世上很多事物其实都是处在“得不到”与“得到”之间时最美好，那我们还不如停留在这样的暧昧之中嘛。吃不到的葡萄就是酸的？不，吃不到的葡萄永远是最甜的。“床前明月光”和“心口上的朱砂痣”有什么不好的？它们很美啊。

当然，我知道，这种态度很可能会让你在道德上觉得很不舒服。听完我刚才说的，你一定已经把享受暧昧这种态度跟那些与很多女孩子保持暧昧关系的渣男行径联系在一起了。但我想表达的，不是说要在行为上保持暧昧，而是在做出任何行动之前，就已经在内心里把暧昧的感受升华成一种美学体验，这样一来暧昧就不再是行动之前的过渡阶段，而是一种终局的体验。

当然，你可能还是会说这也不道德，想也不行，想也有罪。那我也无话可说。

6.利用围城效应

好，那我们来说最后一种应对围城效应的态度，利用它。

我在前面说到，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对围城之外另一种生活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源自一种激发人类探索未知的心理机制。只有这种不切实际的非理性才能激励人们走出舒适区，走到那片茫茫未知里一探究竟。如果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冲动，人类也就会整体性地坐困围城。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冲出围城后的失望，是人类为这种可贵的探索精神付出的代价。

很多时候，出于感情的、道德的、责任的很多原因，我们要约束冲出围城的冲动，比如在婚姻爱情里。但也有的时候，我们反而要鼓起勇气冲出围城，比如创业的时候，比如做一些创造性工作的时候。所以，在某些情况下，哪怕你已经学过这节课，哪怕你已经知道冲出围城前的美好想象很大概率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也应该骗一骗自己，告诉自己，围城外面真的很美好。

好，关于如何围城效应，如果你还有别的见解？欢迎留言我们分享和讨论。这节课就到这里，我们下节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