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多元化：如何跟三观不同的人相处？
今天，我想跟大家聊一点形而上的东西。想谈一谈关系中的价值观。
我经常收到一类问题是：「三观不合的人能不能谈恋爱？」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在节目中做过专门的探讨，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三观不合的沟通，只是一种内容沟通，但两个人在关系层面上的沟通是否融洽，是可以调整的。这个问题很值得探讨，它背后隐藏了一层更高级别的价值观，那就是你如何接受「不同」。
我有一次印象非常深刻的案例讨论，一个中学女生被诊断精神分裂症，原因是她有一次在班上当众出丑之后，开始深信不疑全班每个同学都在背后取笑她。后来就不敢上学了，不得已转了校。转校之后略微好了几天，又开始认定别人从过去的同学那里获知了这件糗事，于是旧病复发。最严重的时候，她听见所有人此起彼伏地咳嗽。她认为咳嗽是在传递暗号：「嗨！你看就是她！」
在讨论现场，很多初学的心理咨询师都在分析，要怎么样才能帮助这个不幸的女孩认清「现实」：别人没那么闲，不会把你的事记那么久……
「你确定所有人都在咳嗽吗？每一个人？」
「有没有可能他们只是嗓子不舒服，而不是在传递什么暗号？」
「你跟谁确认过他们的真实想法吗？」
督导老师是一个德国人。她听完了这些问法，说大家问得都很有道理，不过都是你们自己的道理，不是那个女孩的道理。换作是她，她会对女孩说：
「你每天都感觉到那么多人针对你，那真是很辛苦。」
这个回应，让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这就是我说的更高层面的价值观。相比之下，我们的那些提问，很聪明，很正确，但其实也很刻薄。我们是在给出判断，站在所谓「正常人」的一个立场上。我们首先是在判断什么呢？是在判断对错。她说的这些事情，在我听来实在有点过分了，夸张了，所以她肯定是搞错了一些东西。因为我是对的。
你看，本来我和她只是不同，但我做了这个判断以后，我们就有高下之分。她是错的，她为什么是错的？一种解释是，她很无知，属于智力水平还不达标。这是一种很傲慢的说法，有人经常会说「智商税」，觉得自己是个精英，别人都很蠢。这样的人，去年川普当选美国总统的时候，都被现实狠狠地教训了一把。他们觉得自己很聪明，但他们没有办法跟蠢人沟通，而且还要受蠢人的气。这个聪明在人际关系当中没有用武之地，反而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痛苦。
另一种解释，会觉得这个女孩是不是故意撒谎？这是从道德层面来理解别人跟自己的不一样。如果这个人不傻，她又做了我没法理解的事，那她肯定是别有用心，我们会想象出一大堆阴暗动机，然后爆料，反转。一旦开始这么去想，就会很容易陷入到敌对情绪中。因为看到不一样的人都是坏人。在互联网上也经常可以看到这种人，口诛笔伐，他们的口头禅是：不是蠢，就是坏。
第三种解释呢，也是非常流行的，叫做这个人有病。这种解释直接把这个人排除到正常人之外。既然她有病，那我们就没必要跟她建立关系了，也建立不了关系。因为她是一个病人，一个怪胎，应该去接受治疗。今天很多人会喜欢这种解释，比如说我们跟一个人关系处不好，我们就说，这是一个巨婴。或者有时候，我们会说他应该吃药了。这样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我们心里爽了。
我们说过。那些被定义为生病的人也会有一些好处，他会获得一些特权。但把一个人的体验定性为一种「病」，这种态度并不会促进一段关系，它很蛮横。它在说：「你现在的感受都是错的，因为你病了。」我咨询过的一对夫妻，妻子有抑郁症，每次她跟丈夫讲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丈夫都很不耐烦，说：「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他觉得没必要关心妻子的情绪，因为那是一种病。
而那位督导的老师做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她说：「你每天都感觉到那么多人针对你」。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完全放下了自己的立场，是在理解那个人。不管在别人（也许大多数人）看来是什么样，只要对你来说是这样的，好，我就理解，这件事对你来说就是这样的。也许在你看来这个世界一团糟，那它就是一团糟。我们来看看，你是怎么对付的。
她是在用这个人的眼睛往外看。
她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的经验一无所知，所以她采用最简单也最单纯的一种态度。面对一个独特的生命个体，事实就是，每个人都不可能完全理解对方在经历什么。但我们常常做的，就是假装自己拥有了评判一切的资格。这些评判（当然在我们看来，是为了他好），本质上是在说，你是错的，我们才是对的，你要想活得好一点，就应该学会像我们这样生活，因为这样才是正常人。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这个更高层面的价值观，叫做多样性，或者多元化。我是对的，你也是对的。我们两个不一样，但我们在各自的经验里，都是对的。对鸟来说，飞肯定是对的。但对鱼来说，在水里游才是对的。我们需要接受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人跟我们不一样。而且这里面没有什么对错的判断，只是不同的人在彼此适应而已。当我们不去定义对错的时候，就会看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以相互试探，反复磨合，一点一点接近对方，会让人很感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各有各的道理，以独特的方式融合到一起，这是相处的本质。
我喜欢的一本小说里，有一个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孩子，也就是俗话说的高功能自闭症，他非常排斥跟人肢体接触，而他的父母惯于用拥抱来表达亲密。怎么解决？他们发展出来了一个折中的方式，就是张开手掌，五指呈扇形打开，两个人用指尖互相碰一碰，用这种最小接触的仪式代表「我爱你」。
在我看来，指尖与指尖的碰触就像是一个隐喻，象征着两个人之间温柔的，一次互相体谅的妥协。孩子反感身体的接触，但他也愿意用别的信号与父母交流。父母需要感情的表达和流通，他们又必须照顾到孩子的禁忌……
这一刻，我觉得他们是真正看见了彼此。
接受这种价值观，需要放弃一些优越感。有时候我们舍不得放弃这种感觉：看别人做的事情，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当然这样想也是挺好的，因为你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人，你想要指导别人，或者是帮助别人。但如果你接受系统是多样的，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你可能就会变得像我一样，有一点冷淡。
冷淡的意思不是冷漠。你可以很善良，但你可以避免自以为是的善良。当你觉得别人过得很惨，或者你很想出手帮忙的时候，你可以稍微等一等，去了解他自己是怎么想的。而不是假定对方现在全都是问题，必须我们的帮助。
我体会你的痛苦，但并不建议你改变，这也是对你的尊重。既然我们相信，每个人都在选择对自己最好的东西，我们就应该有充分的底气：虽然有人看起来不可理喻，但他们也在从自己的选择里获益。只要没遇到特别极端的情况，这些选择就应该被尊重（无论你是不是觉得有更好的主意）。在他们声明自己想改变之前，不要武断地替他们觉得，「这样不好，你应该改一改」。
适度的冷淡，也自有一种温柔和善意。那意味着：我接受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方式。哪怕我无法理解，我仍然相信你是可以为自己做主的人。但如果你觉得，他的生活方式惹到了你，给你造成了麻烦，你可以提出来。但你说的是：「现在我有一些麻烦」，而不是说「我觉得你这样不对。」你们只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在同一个空间生存的时候发生了摩擦，需要一起想办法解决，而不一定要分个对错。就像那个孩子跟父母指尖的一次轻轻碰触，当你拥有了这样一层视角，我相信，你可以在跟你不一样的人相处的过程中，无往而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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