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你将听到—

1、创伤代际传递的三种形式：水平扩散传递、垂直向下传递、隔代传递

2、重大创伤在三代人身上的不同表现与功能

3、共识记忆与共享记忆对创伤的疗愈

—本期课后作业—

思考：你的家庭、家族里面是否有一些特别的习俗与仪式，它对你有怎样的影响？

—本期正文—

大家好，我们今天跟大家讲的是创伤的传承，就是创伤在这一代人发生了以后，它影响其他的人，影响他的下一代，甚至影响到下下一代，这个叫创伤的代际传承。

我记得好多年前曾经接到一个消息，就是有一个学生在BBS上写了说，“我要把我的老师给杀掉”。他详细地描述了他要怎么样杀他的老师——早上过去给他倒水，他老师正在看报纸，那么这个水都是开水，他假装给他老师倒水，其实是把开水的杯子泼向他老师。这样的话，那个老师的脸不就被烫伤了嘛，就用双手去捂脸，然后这个时候、他就拿起准备好的刀片划过老师的脖子。他甚至可以描述到刀片划过皮肤的时候的那种感觉，他可以看到血喷到天花板上。

由于他的描述如此之详细，而且这个计划看上去还是可行的，因此学校就高度的重视。然后就找到我，就说这个学生他只是在BBS上留言，我们学校也没有发生流血事件。那我们是不是需要告诉他，我们知道他是谁，还要通知他的室友先转移？

 我说，“那还犹豫什么呢？你先把他叫到我这儿来，而且把他父母亲叫过来”。叫过来以后你发现这个是一个反差非常大的人，他文质彬彬的，皮肤漆白，然后说话很有条理，戴着眼镜，他跟你讲话的时候也是斯条慢理的，没有丝毫的那些凶猛的特性。

荣格曾经提到人格的主要人格和劣势人格，就像一个人，如果他平时比较斯文，比较内向，可能在他的内在隐藏性格是正好相反的，这就是他的劣势性格。那可是从创伤的角度来讲，他隐藏的带有杀戮性质的攻击性从何而来呢？就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平时的这个同学关系还好，然后学习成绩也可以，但是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什么校园的霸凌、别人欺负他。

所以就问了父母亲。父母亲是知识分子，父亲在回忆的时候说到一件事情，就是他的爷爷，在文革中被毒打过，那么这个景象被这个孩子的父亲看到过，也就是爷爷的儿子看到过，但是当时在文革的时候呢，这个孙子他并没有出生，所以他根本没有目睹到。那其实他的父亲也没有跟人提起这个事情，因为家里人都不愿意提这个事情。所以他的父亲自己就自言自语道说，也许是这个事情对他有影响。

那么他爸爸的推理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有的人对于创伤的传递，他做了这样的一个分析和研究，创伤它发生在某一个人的身上，它可以以这种形式传递。

第一种，他传递给他周围的伴侣。所以夫妻之间就互相的抱怨、或者是抑郁，家里的整个气氛就特别不好。那么第二个就是，他向周围同辈进行传递。比如说伯伯、叔叔、舅舅、这是一个在水平的层面进行传递。

第三个是垂直层面向下传递，当然是最容易的，就是父母亲心情不好，孩子在家里面就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是个垂直传递。 

可是我们这个看到的是什么？是隔代传递。就是说他创伤他可以隔一代，那么隔了一代，他并没有知道爷爷的经历，可是他仍然有无法解释的这种狂怒。所以父亲的这个推论是很有道理的。

进一步有人的研究表明，创伤的传递，它是有一定的规律。比如说，在第一代如果他遭到一个重大的创伤，他可能就是比较压抑的。像以前打成右派，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打倒，他根本没有申诉、辩驳和反抗的机会，所以整个气氛是比较压抑的。所以他们说可能在第一代当事人这一代的话呢，整个气氛是也比较压抑的，很多人他因此就自杀了。这正是在反右文革所发生的事儿。

那么第二代，往往就显得比较愤世嫉俗，就觉得不公平，遭到不公平的待遇，然后老是对社会、对周围、对人都不信任，所以这个创伤传递到第二代它的形式是反社会和愤怒的形式。当然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人他就逃离了，比如说，他跑到国外去，可能就说一些对国家不好的一些言论。但是你可以理解，就是他这是一个愤怒的表达，这个表达的投射体可能包括了整个人、整个群体和整个国家。这是个创伤的一个表现。

那么很有意思的是第三代。我们今天举的例子看到第三代，当然他也是一个愤怒表现，而且是无法解释的这种愤怒。那有很多人在第三代的时候，他就开始对自己的家庭感兴趣，然后他就去寻找一些跟自己相关的一些资料，所以他就变成了一个历史的记录者。我们说崔永元做的就是这样一个事情，因为很多老兵，他可能都快要死掉了，或者很多慰安妇都快死的差不多了，这已经离他们隔了两代了，对吧？然后就有人去做历史记录的回顾、去记录。那么这个表现的就是第三代的振兴作用。

所以说第一代如果是抑郁，第二个如果是反社会愤怒，那第三代的记录实际上是特别有意义的。那么这也反映了创伤工作的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就是特别重大的创伤你是绕不过去的，你迟早是要让他说出来的。

那么什么形式说出来和什么时间说出来，这特别重要。不是说他当时重大创伤之后，你马上让他说出来。一个人受了强奸、受了强暴，然后你让她把她的过程详细的说出来，这对她是再一次的创伤。但是很多年以后，当她成长了，当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背景、有足够的力量支持的时候，当她自己也长大了以后，她自己再来说这个事情，主动说这个事情。那么这个就相当于我们在创伤的第三代记录者一样，她能够把创伤娓娓的到来。

有的是以文学的方式，有的是以纪实的方式，那不管怎么说，创伤它记录下来以后，就像徐贲，这是一个华裔学者，他写了一本叫做中国人人格的深层分析。他提到一个共享记忆和共识记忆。共识记忆就是每一个人，你们在一起共同经历的时候，你参加一个晚会啊、一个同学会啊，那每个人到场的人，就是有共识的这个记忆。

那么什么样叫共享记忆呢？就是如果一个你当时没有参加的这样的一个情景，比如说创伤，那这个创伤怎么样才能被别人记得住呢？就是你一定要有人去反复去讲。如果要是没有人去讲，被其他人讲，它就被篡改掉了。所以一个电影、一个文学作品，或者一个反复要求的道歉，一个事件的还原，或者一个追悼会，还有一个仪式，都是使我们回到了过去的那个时间。

共识记忆就指的是大家同时在一起，有的记忆。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在一起，但是他要知道这个事实，然后这个事实还是一个比较客观的事实，这就变成了共享记忆。

我们汉民族为什么能够持续比较久呢？就在于在创伤的传递过程中，我们有一些共享的记忆。通过史书、通过我们的一些文献、仪式。而很多仪式，比如说清明节的仪式是对亲人的祭奠，春节是对分离的一种纪念等等。通过这种仪式，能够把我们的记忆，变成一个共享的记忆，能够把我们的创伤、包括这个代际传递的创伤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处理。

所以，对于创伤而言，要怎么样防止创伤横向水平的扩散，向自己的这个家人亲属传递开，和垂直的向下，向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传递，甚至在整个民族之内进行传递。那么言说、共享记忆和仪式是非常重要的。

好，今天我们就讲到这，我们下次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