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降临》| 如何通过语言提升情绪感受力?

本期内容

今天我们来讲如何提升情绪感受力。什么是情绪感受力?情绪感受力就是我们分辨和定义情绪的能力。在心理学里有一个专有名词来描述情绪感受力,那就是“情绪粒度”(不是“打击力度”的那个力,是颗粒的那个粒)。情绪粒度高的人,对情绪的体验更丰富、更细致入微,能更好地感受和定义出自己体验到的情绪。而一个情绪粒度低的人呢,在这方面就比较“神经大条”,他们对情绪体验很粗糙,只能描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感受,在别人那里有所区别的体验,在情绪粒度低的人这里都差不多。

 

比如同样是感受到一些积极情绪时,一个情绪粒度低的人只能笼统地感受到“棒极了”,但一个情绪粒度高的人可以区分出上一次体验到的是“充满希望”,这一次体验到的是“备受鼓舞”——这两次“棒极了”在情绪粒度高的人这里,是有区别的。

 

那么情绪粒度是高一点好还是低一点好呢?

 

高一点更好。

 

已经有不少研究证明,情绪粒度的提升对于心理健康以及生活满意度都有正面的影响。

 

比如说,有研究发现,高情绪粒度的人往往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些能够精细区分不愉快情感的人面对压力的时候更少借酒消愁,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也更少主动报复。

 

相比较来说,情绪粒度低的人更容易患上各种精神疾病。患有重度抑郁症、社交焦虑症、饮食失调症、边缘型人格障碍的人,情绪粒度普遍都比较低。但是,在同样是患有精神障碍的人里,有比较高情绪粒度的那些人与家人、朋友之间的关系相对更和谐一些,在社交场合,他们也更容易表现得很得体。

 

情绪粒度甚至会影响到身体健康水平。展现出较高情绪粒度的那些人不容易得病。这可能是因为高情绪粒度的人在应对生活的种种挑战时,有更加精密的应对工具。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同的负面情绪只会激活一部分的负面身心反应,因此它们对身心的损耗就更小。

 

既然高情绪粒度有那么多好处,那么我们的问题就是:应该如何提高自己的情绪粒度呢?

 

答案可能有点出人意料。提高情绪粒度最重要的手段,是丰富我们描述情绪的语言

 

情绪是怎么和语言搭上边的呢?它俩乍一看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嘛。关于这一点,我们得从一部电影开始说起。

 

去年我受邀参加“另一颗星球”科幻大会,参加了其中一场讨论科幻作品里时间观的论坛。在那场论坛上,主持人问了嘉宾们一个问题:你印象最深的关于时间穿越的作品是什么?

 

我当时给出的回答是电影《降临》以及它的原著小说——华裔科幻作家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这部作品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绝大部分关于时间穿越的科幻作品是基于物理学展开想象的,而《降临显得非常特别,它基于心理语言学”展开的以心理学为背景的穿越题材作品,可能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影片里的一个关键设定是一个叫萨丕尔-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的理论。这是心理语言学里最古老的猜想之一。20世纪30年代,美国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Edward Sapir)和本杰明·李·沃夫(Benjamin Lee Whorf)提出,语言不同的人,思考方式也不相同。换句话说,人类对世界的感知,很大程度上是被我们所说的语言塑造的——你说什么样的话,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基于这样的一个假设,《降临》这部电影展开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想象:

 

某一天,地球的上空突然出现了十二架贝壳状的巨大不明飞行物,悬浮在十二个不同的国家上空。外星人向人类发出了讯号,但人类却没法解读。于是,美国军方找到了语言学家路易斯,希望能够破解外星人的语言之谜。经过很多次的接触,路易斯发现外星人使用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圆环状的文字。

 

最奇妙的是,外星人的这种文字,并不是像人类的语言文字那样是按照语义的时空顺序来形成一定的组织结构的,外星人的这种文字是一种可以同时表现过去、现在、未来含义的语言。

 

也就是说,人类的语言是受限于时间的线性结构的,而外星人的语言超越了时间的线性结构。

 

而根据萨丕尔-沃尔夫假说,一旦它们的语言超越了时间的线性结构,那么它们的思维、它们的大脑也一同超越了时间的线性结构,变得可以同时感知过去、现在、未来。

 

在《降临》的故事里,随着路易斯对这种外星语言越来越深刻的理解,她对时间的感知模式也逐渐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最后,当她终于彻底理解和掌握那种外星语言之后,她的心智也超越了线性的时间结构,从此,线性的时间对她来说不再有意义,她同时存在于过去,存在于现在,存在于未来。

 

电影里的这种想象当然十分夸张,它可以说是把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的可能性推到了极致。但其实,“语言里对时间的表达方式会影响我们对时间的认知”这种现象在现实中真的是存在的!

 

在去年科幻大会的那场论坛里,我提到了耶鲁大学经济学家陈凯世的一项研究。陈凯世假设,语言里的时态会对我们的时间感知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比如,我们的中文是一种没有时态的语言,我们会说“现在正在下雨”、“明天可能会下雨”,我们用一些时间代词来表示时间,但“下雨”这个动词本身没有时态变化。而英语是一种“强时态”语言,会严格区分一个动词的过去时、现在时、将来时。

 

陈凯世估计,时态强调了现在与未来的不同,这会使得使用时态的人觉得未来更加有距离感。他们会倾向于认为未来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关系不深,那么现在的自己也就不用太为未来着想。

 

而如果语言里没有时态,人们就会觉得未来和现在之间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区别,那他们就会倾向于把现在与未来的自己捆绑得更紧密,他们会更为未来的自己打算。

 

结果,调查数据正如陈凯世预料,使用“强时态”语言的国家,比如英国、美国,他们的储蓄率和养老储备率的确是最低他们的吸烟率、危险性行为发生率也是最高。而像中国这样的无时态语言国家,人们的储蓄率和养老储备率的确是最高他们的吸烟率、危险性行为发生率最低。而使用“弱时态”语言国家,比如德国,他们的情况正好处在前面这两者之间。

 

就这样,语言塑造了我们感知时间的方式。

 

语言能塑造我们的时间观,当然也能塑造我们的空间感。在澳大利亚北部一个叫做波姆普劳(Pormpuraaw)的原住民小部落,这个部落里的人说的是一种叫库塔语(Kuuk Thaayoree)的语言。这种语言与英语或者汉语不同,它没有“左”“右”这类描述相对空间位置的词,而是用“东、南、西、北”这些词来描述绝对方位。我们在汉语里不会在小空间范围内用这种描述绝对方位的词,我们不会说“把盛菜的碗放在勺子的西南方”。但在库塔语里,他们会说“杯子在盘子的东南方”或者说“站在玛丽南边的男孩是我弟弟”。在波姆普劳这个地方,仅仅是为了说话方便,你就必须面朝某个方位保持不变。结果,这种奇特的语言特质对当地人的空间感知能力造成了非常显著的影响。波姆普劳原住民的方向感超级强悍,你带着他们在封闭的建筑里走上半天,他们还是能随时指出自己面朝的是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这对于绝大部分英语和汉语母语的人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这一切跟我们开头说的情绪粒度又有什么关联呢?关联在于,我们的情绪体验,很大程度上其实也是由语言塑造的。

 

在我们课程第一讲的彩蛋里,我曾经提过,有一种激进的观点认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跨文化共通的基本情绪,所有的情绪其实都是被人成长过程中的经验和他所处的文化建构出来的。这就是情绪的建构理论”。持这种观点的代表人物,是美国心理学大牛莉莎·费德曼·巴瑞特。在巴瑞特的理论里,语言在情绪的建构中占据了一个非常核心的地位。因为语言是人的经验与文化最重要的载体。正是通过语言,人们才可以把他们的经验提炼出来,而文化的影响也往往是通过语言来传递的。

 

所以,情绪几乎完全就是由语言建构出来的。巴瑞特的观点相当极端,她甚至认为如果语言里没有描述一种情绪的词汇,那么,说那种语言的人就不会体验到这种情绪。比如,太平洋海岛上的塔希提人,他们的语言里没有“悲伤”这个词以及和“悲伤”相关的概念。根据巴瑞特的说法,塔希提人就是体验不到悲伤的。在西方人体验到悲伤的情境中,塔希提人体会到的是生病、苦恼、疲乏,或者没精神。巴瑞特说,我们这些语言里有“悲伤”这个词汇的人可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悲伤呢?但我们之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语言里有“悲伤”这个概念。

 

其实只要往另一个方向思考一下,我们就可以理解这个现象了。我们在别的语言里,经常能发现一些我们自己的语言里完全不存在的情绪词汇。我们看完这些词汇的解释后,要琢磨半天才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一点其中的含义。但说那种语言的人只要一听到这个词汇,立即能无意识地唤起内心相应的情绪。

 

我下面举一些例子。下面这些外语词汇的准确意思其实都很难翻译,因为中文里没有对应的词。大家大致感受一下既可。这些外来词我其实也不知道正确读法是什么,请大家包涵。

 

 

比如,挪威语里有一个词叫forelsket,专指恋爱时的欣喜若狂。丹麦语里有一个词叫hygge,指的大约是一种带有满足感的舒适心情。有人说,宜家家居里的样板房给人的感受,追准确的形容就是hygge。

 

菲律宾语里有个词叫gigil,是指想要抱紧或者揉捏某样超级可爱的事物的冲动。我觉得这个词有点像咱们这儿去年的流行词“啊我死了awsl”。

 

荷兰语里有个词叫voorpret,指的是预感到有好事即将发生时的兴奋心情。

 

我觉得,我在描述这些情绪的时候,我自己就是一个不知悲伤为何物的塔希提人嘛。你看,这么一想呢,语言塑造情绪这个观点,其实是挺在理的。

 

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观点,那么,提升情绪粒度的思路也就呼之欲出了,很简单——你用来描述情绪的词语越丰富,你的情绪粒度就越高。所以我们要做的,无非就是尽可能地丰富我们用来描述情绪的词汇。

 

那么,有哪些途径可以帮助我们丰富情绪词汇呢?

 

第一种途径我刚才其实已经展示过了。那就是,我们可以试着去了解别的语言里有哪些在我们自己的语言里很难找到对应关系的情绪词。据我了解,这方面的中文资料并不太多,如果你的英语水平不错,那我建议你在英文的搜索引擎里搜Words that describe emotions in different languages”,搜索结果里有大量介绍其他语言里奇奇怪怪的情绪词的文章,很开眼界。

 

不过,语言都是不能脱离文化背景而孤立存在的。所以,仅仅知道那些外语单词和它们的解释,可能还不足以让你直观地捕捉到那些词的确切内涵,除非我们再花一些精力去了解产生这些词汇的文化背景。所以呢,下面这第二种途径可能更切合实际一些,那就是多去了解一点咱们自己的文化里创造的情绪词汇。

 

这些年来,我自己有一个很深切的体会是,今天中国人的情绪似乎比过去要丰富,今天中国人的情绪粒度整体上要比过去高很多。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这种体会?在我的印象里,在二十年前,我们日常语言里形容情绪的词汇是相当贫乏的,与之对应的,那时候我们的内心里也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感受。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我的猜想是,是网络语言的爆发激活了人们的情绪体验。正是因为有了“我太南了”“awsl”这样的网络流行语,我们的内心中相应的情绪感受才被激发了出来。

 

在丰富国人的情绪粒度上,我觉得互联网上的流行文化是功不可没的。所以,提高情绪粒度的第二种途径,说白了就是应当适度地去关注一下中文互联网上的那些网络潮流。虽然那些潮流有的看着挺low的,但,你看,如果我不关注互联网,我就说不出“挺low”这样的表达。

 

刚才这两种途径,都是学习别人创造的词汇。既然别人可以创造情绪词汇,我们自己当然也可以。巴瑞特在《情绪》这本书里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要尝试去做“体验收藏家”。做体验收藏家,就是一面丰富自己的体验(外出旅行,读书,看电影,尝试不熟悉的事物),一面有意识地把这些体验总结成概念,你可以自己选择词汇来表达这些概念,创造你自己专属的情绪词汇。这就是提升情绪粒度的第三种途径

 

好了,关于情绪粒度,我们就谈到这里。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通过丰富语言而丰富情绪体验的经历?如果有的话,请你留言跟我们分享。好,这一讲就到这里,下一条音频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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