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一讲，是前面第13讲“两性审美偏好”那个主题的延续。在第13讲，我们通过《致命女人》这部美剧里的一些细节讲了“男选女”的问题，也就是男性对女性的审美偏好。今天，我们来讲这个主题的另一面——“女选男”——女性对男性的审美偏好是怎么形成的。

今天我们借助的影视样本是华语电影的巅峰之作之一《霸王别姬》。我想这部作品的情节大家肯定非常熟悉，我这里就不赘述了，我们的重点也不在片子的情节上。咱们今天肤浅一把，接下来只把目光聚焦在影片里两个核心角色的男性魅力上。我们来分析一下由张丰毅扮演的段小楼和由张国荣扮演程蝶衣这两个角色各自的男性魅力是如何被进化史塑造出来的。

我们在第13讲曾经提到过，除了那一讲介绍的三种塑造人类审美的力量之外，还有两种力量是专门针对男性的，其中包括第四种力量：男性争夺性控制权的竞争压力。这里要跟大家道个歉，我觉得当时这个表述还不够准确，更准确的表述应该是：男性之间争夺交配权的竞争压力。然后是第五种力量：女性争取性自主权的选择压力。

而《霸王别姬》里的段小楼和程蝶衣身上的男性魅力差不多正好分别是由这第四种和第五种力量塑造的。

我们先来看段小楼。

最能展现段小楼男性魅力的，是巩俐饰演的菊仙那个角色第一次登场的情节。

菊仙是青楼女子，那一段情节是段小楼去青楼找菊仙，结果正好遇上菊仙被一群流氓调戏，被围住强行灌酒。这时段小楼挺身而出，在楼底下冲着二楼的菊仙喊：你跳下来，我把你接住。菊仙纵身一跃，被小楼接住。这下流氓不干了，下楼来准备围殴小楼。小楼急中生智，说：“菊仙，这就是你的不周到啦。你怎么没有告诉各位爷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不是咱俩定亲的喜日子吗？”小楼估计流氓们看到这一出，也就该知趣地退开了。可是，流氓不上当，非要教训小楼不可。这下小楼才收起嬉皮笑脸，沉下脸来使出了从小练就的看家绝活，抄起一个紫砂壶就在自己脑门上砸碎了。这时镜头一转，进入了下一幕，言下之意就是流氓们最终不是被小楼的机智劝退，而是被他最后用脑门砸茶壶这一手显露的武力值给吓退的。

这一段情节，首先展现出了两性关系方面里这么一个事实——男女之间发生肢体冲突的时候，占优势的几乎总是男性。哪怕只有一个流氓要强行给菊仙灌酒，恐怕菊仙也招架不住。这当然也是现实中的普遍情况，在身体力量上，女性平均来说是不如男性的。

但这么一个简单事实背后蕴藏的进化历程却并不简单。男性在身体力量上占优，原因当然是男性平均来说比女性有更高的身高、更大的体重和更发达的肌肉。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

原因就在于两性审美的第四种力量，男性之间争夺交配权的竞争压力。

男性之间争夺交配权指的是，在一块领地里，男性与男性之间通过打斗，一决高下，最后，打输的，统统滚蛋，而那个最后的赢家就垄断了跟领地里所有女性结合的权力。

很多动物是严格按照这种模式来决定交配权的。这些动物会有一种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它们的雄性身上会进化出所谓的“动物武器”，也就是一些专门用来打赢其他雄性的器官。最典型的，就是各种雄鹿头上那种超级庞大的鹿角，这种鹿角没别的卵用，唯一的用途就是在发情期跟其他雄鹿互顶。

更普遍的一种“动物武器”呢，就是雄性动物的体型。争夺交配权的压力越大，雄性越需要跟别的雄性打架，那么雄性的体型就会进化得越庞大。就像拳击要分重量级嘛，体型越大的，打架时的武力值也就越高。而且，这种进化压力是只针对雄性的，于是，如果一种动物越是严格地遵照这种“赢者通吃”的模式来决定交配权，那么这种动物雌雄之间的体重比就越悬殊。大家以后去动物园观察一下雌鹿和雄鹿的体型差距就明白了。

那么人类呢？人类的祖先显然也部分地执行过这种男性靠斗殴来争夺交配权的择偶模式，这才可以解释为什么人类男性的体型普遍女性高大，肌肉也更发达。这也就是为什么只有在段小楼展示出自己强大的武力值之后，流氓们才知难而退，毕竟这就是一种“往事重演”，段小楼和那些流氓的男性祖先们当年在非洲大草原上就曾经上演过无数次相同的戏码。

男人更高更壮的身体虽然最有可能只是为确保自己的交配权而进化出来的，但是男人显然因此获得了很多额外的好处。比如强壮的身体更有利于打猎，身体高大强壮的男人也更容易保护自己的家人。段小楼的身板得足够结实，才敢接住从二楼往下跳的菊仙；也只有用浑身结实的肌肉和高大的身材做后盾，施展铁头功才能显得出足够的威慑力吓跑敌人，保护爱人。

而这些优势，必然会在女性这边对应地发生审美上的协同进化。这就是为什么通常来说，身高更高的男性总比矮个子更有性魅力，有肌肉的男人通常也比细胳膊细腿的男人更有魅力。段小楼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这种男人在远古的草原上，既有保护妻女的实力，也有捕捉猎物的能耐，更能在男性竞争中赶跑竞争者。这样的男性，当然有理由受到人类女性祖先的青睐。高大、强壮，于是就演化成了一种男性美。

可是，男性意外获得的，可不只是这些增加性魅力的优势。在体力上占据明显优势，也就意味着男性有能力不顾女性的意愿，强行与女性发生性关系。男性体型上的这种进化，让他们意外获得了“性胁迫”的能力。段小楼可以利用身体优势来保护女性，流氓也可以利用它来胁迫女性。于是，女性的性自主权也就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女性一旦受制于男性的暴力胁迫，也就很难自主决定与心仪的男性结合，这可不是女性愿意看到的。

于是，第五种塑造两性审美的力量就开始介入了，这就是女性为了夺回性自主权而施加男性身上的选择压力。

这第五种力量显然与前面的第四种力量形成了一种博弈和对抗的关系。前面那种力量会强化男性的暴力，从女性手里夺走性自主权，而后面这一种力量则要减弱男性的暴力，把性自主权从男性手里再夺回来。这第五种力量的介入，塑造出了另一种男性美，也就是《霸王别姬》里程蝶衣式的那种男性美。

我们暂时先不说程蝶衣式的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美。在这里首先要分析的一个问题是，女性想要削减男性暴力的这种愿望是通过什么样的巧妙机制来实现的呢？毕竟，女性面临的是一种要以弱胜强的局面，男性已经在体力上占优了，那该怎么降服比自己强大的敌人？

根据耶鲁大学教授理查德·普鲁姆在《美的进化》这本书里的推测，女性找到了两件武器：第一，女性间的结盟；第二，性快感。

古希腊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的名剧《吕西斯忒拉忒》（Lysitrata）最生动地展示了是女性如何利用这两件武器降服男性的。

这个故事的背景是雅典正在与斯巴达打那场著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战争连年不休，而对城邦政策有决定权的男人们似乎并不想结束战争。这时候，一位雅典家庭主妇吕西斯忒拉忒挺身而出，她在雅典和斯巴达这两个城邦内来回奔波，最终联合起了这两个敌对城邦里的女性，她们一起发表声明，共同承诺，在两个城邦的男人们同意进行和平谈判结束战争之前，他们坚决不和自己的丈夫以及情人发生性关系。

这是女性亮出的第一件武器。如果单独发出拒绝性关系的声明，男性可能完全不予理睬，但如果很多女性联合起来，声势浩大，局面就可能大大改观。可是只有这一招还不够。

吕西斯忒拉忒还向雅典和斯巴达的女性提出建议，如果丈夫不理会她们的声明，强迫与他们发生性关系，那就要使男人获得的快感尽可能少。吕西斯忒拉忒说，男人们很快就会感到厌倦，会想念两情相悦的性爱中那种完美的体验。

这就是女性亮出的第二件武器——剥夺男人的性快感。

在这双管齐下的压力之下，男人终于向女性屈服，他们收敛起自己的暴力，约束起自己的攻击性，结束了伯罗奔尼撒战争。

这个故事所隐喻出来的内涵是，女性一旦掌握了通过结盟限制男性的性机会以及剥夺性快感这两种武器，她们就大大拉平了与男性在武力值上的差距。这样一来，男性内心中施展“性胁迫”的暴力倾向虽然还在，但他们不得不有所收敛，转而迎合女性的需求，因为主动权已经部分回到了女性手里。

一旦达成了这样的局面，男性就开启了一个自我驯化的过程。驯化这个概念你应该懂的。人制定出一个要求，按照这个要求，来一代一代地选择符合要求的动物，最后把一种动物变成符合我们要求的样子，这就是驯化。比如一窝鸡，每个月增加的体重超过一个标准的，留下来，其他杀掉。几代下来，普通的鸡就被驯化成了肉鸡。

男人，这时就已经是女人眼里的肉鸡。不过呢，科学家推测，男人比肉鸡还是要稍微幸运一点。不符合女人要求的男人不会直接被拖出去杀掉，女性对男性的驯化，是更软性的，是一种请君入瓮的姿态。女性向男性发出的，是一个明确的审美信号：我们不喜欢暴力的男人，我们喜欢的，是心理上的暴力倾向弱一点、生理上的暴力能力弱一点的男人。

在这个审美选择标准的筛选下，那些依然故我的男性自然被淘汰；而有些男性因为基因突变，暴力程度和暴力能力偶然下降了，这样的男性就有幸被女性接纳，留下后代。这种比较软性的、把更多的选择权留给被驯化方的驯化方式，就是自我驯化。以前科学家认为，狼是被人类像筛选肉鸡那样驯化成狗的，但现在科学家普遍认为，狼其实是自我驯化成狗的。

那么，人类男性自我驯化的成果是什么呢？

成果就是，在生理上，男性可以用来施展暴力的那些器官被大大削弱了。换句话说，在第四种力量中被塑造出来的“动物武器”被第五种力量给收缴了。

比如说，男人的体型被缩小了。雄性大猩猩的体型庞大比雌性大一倍多。而人类男性的体型平均只比女性大16%。这样一来，男性在与女性发生冲突时，身体上的优势就大大减少了。

再比如说，雄性猿类普遍都有可以用来撕咬的犬齿，但这个特征在人类男性身上也消失了，人类男性的犬齿已经缩小到与其他牙齿差不多大。我在文稿里附了一张雄性大猩猩、雄性黑猩猩与人类男性犬齿的对比图，差异极其明显，同时，三只雄性呈现出的杀气也差别显著。请你打开文稿感受一下。

图 一只雄性低地大猩猩（左）、黑猩猩（中）和人类（右）的犬齿尺寸的差异

（转引自理查德·普鲁姆《美的进化》）

自我驯化的另一个成果是，在心理上，男性的暴力倾向也远远小于雄性大猩猩那样的亲戚，人类男性的性情更平和温柔，也更乐于相互合作而不是暴力对抗。

如果说，前面那第四种力量是增强了与力量有关的那种典型的男性化气质，那么通过第五种力量作用下的“自我驯化”，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男人都被塑造得更加“女性化”了。

而根据协同进化的原则，在女性眼中有一种男性美，就必定是这种结合了女性气质的男性身上散发出来的美，也就是《霸王别姬》里程蝶衣身上的美。

在《霸王别姬》里，葛优扮演的袁四爷有一段台词最精辟地概括出了程蝶衣的美。袁四爷是程蝶衣的天字第一号铁粉，他有一回请程蝶衣去家里做客，请他欣赏自己的古玩珍藏，经过一尊观音像时，袁四爷一往情深地看着程蝶衣说：“尘世中，男体阳污，女体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

集男女于一身，欢喜无量。把心上人夸成观音菩萨，文化人耍起流氓来真是不得了。

袁四爷这句话虽然是夸自己的同性恋情人的，赞美的是程蝶衣这样一个经常扮作女性、言行举止也很女性化的男性，但根据我们前面的分析，其实对这种“雌雄同体”之美的欣赏遍布在所有女性的心智里。

我们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虽然在不同的时代，审美标准会有变化，但在大多数时代里，那些以女性为目标受众的男明星、男偶像几乎都不是男性化特质特别极端的类型。他们通常都是兼具男女两性的气质：他们既体型高大、身材健美，同时又眉清目秀、温柔似水。这种程蝶衣式的美，大概就是男性美的终极形态了。

“我本是男儿郎，却被你们这些女性同胞们搞成了像是个女娇娥。”不过，男儿郎身上带着女娇娥的气质，其实是好事一件。它大大缓和了男女相处时的暴力冲突，这才是欢喜无量啊。

好，这一讲的内容就到这里。最后请你思考：在第13讲以及刚才，我都提到，人的审美标准虽然有迹可循，但在不同的时代里，审美标准还是会发生不小的变化，请你想一下，有哪些“时代因素”会影响女性对男性的审美标准呢？请留言分享你的看法。好，我们下一条音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