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黑镜》| 你以为的你,是真正的你吗?

本期内容

今天我们来讲一种多重人格,不过不是那种病态的、头脑里有很多个不同性格的人争夺身体控制权的那种多重人格。今天要讲的这种多重人格在你我每个人的头脑里都存在,那就是对于一个事件的体验,我们头脑中都有两个体验的主体,一个是“体验自我”,一个是“回忆自我”。我们常说,人生如戏,如果我们的人生是一个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写到死亡的那一刻的电影剧本,那么体验自我提供的是剧本的素材,而回忆自我就是那个负责把素材组织成一个有意义的故事的编剧。今天这一讲,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个人生剧本的编写原则,以及一些关于如何把这一出人生剧本编写得更加精彩的启示。

 

什么是体验自我呢?你在喝一杯奶茶的时候,每喝一口我都问你:“你觉得好喝吗?”你说:“我觉得十分好喝。”这一个“我”就是体验自我,它指的是我们在当时当下那一刻的感受。第二天,我又问你:“你觉得昨天的奶茶好喝吗?”你说:“我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不怎么样。”这一个“我”就是回忆自我,它是回忆过去的一段体验时的感受

 

体验自我和回忆自我这两个自我对同一个事件的感受常常是不一致的。有些事情,你经历的时候觉得挺美好,事后回想时可能又觉得不怎么样,或者反过来。那么,发生不一致时,谁说了算呢?通常来讲,是回忆自我说了算。人生的各种意义,大都是建构在回忆自我,而不是体验自我之上的。“人是一种活在回忆里的动物”,这句话是人生剧本的编写总原则。

 

我觉得有一部影视作品很好地反映出这个原则,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英剧《黑镜》里的其中一集,第二季第二集《白熊》(White Bear),我们可以借着它来深入地理解一下这个原则。

 

这一集说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女主角在一间屋子里醒来,她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她在屋子里找来找去,找到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她脑海里隐约浮现出自己跟这个小女孩互动的画面,感觉小女孩是自己的孩子。接着,她来到屋外,发觉一个非常诡异的场景,周围有很多人离她远远的拿着手机在拍摄她。她想跟那些人搭话,但那些人就是不理她。接下来,有两个戴着面具的怪人开始追杀她,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逃命。

 

在逃命的过程里遇上一个年轻女人,那个年轻女人告诉她,一段时间之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全世界的电视、手机、电脑屏幕上都出现一个神秘符号,看见这个符号的大多数人都被洗脑成了“旁观者”,除了拿着手机拍人再也不会干别的了。而有少部分人不会受到这个符号影响,年轻女人和女主角就属于不受影响的少数,而这其中有一些人成了“猎杀者”,专门以猎杀其他幸存者为乐。他们刚才遇到的戴面具的人,就是两个猎杀者。年轻女人说,附近有一个电视台,她想去炸掉那里的电视塔,这样说不定能解除这个区域的洗脑状态。历经各种磨难之后,两人终于来到电视台,猎杀者也追杀到了这里。

 

正当女主角陷入绝境时,追杀戛然而止,电视台的墙壁忽然打开,女主角发现自己站在一个舞台上,前面坐满了观众,她这才意识到刚才看见的一切居然都是一个大型舞台布景。接下来她被那个年轻女人和猎杀者锁在椅子上,这时候一个主持人登场,在主持人的介绍里,女主角明白了这个诡异处境的前因后果。原来,女主角和她丈夫是一对变态杀人狂,他们绑架了一个小女孩,那正是她在房间里找到的照片里的那个小女孩。她丈夫用非常残忍的手段把小女孩虐待致死,而女主角在一旁把整个过程拍了下来。后来,夫妇俩被抓,民意沸腾,要求严惩这两夫妇。但丈夫在狱中自杀,于是沸腾的民意完全涌向了女主角。

 

民众认为杀人偿命也不足以抵消她的罪恶,而是应该把她投入永世不得翻身的无间地狱里,经受一轮又一轮的折磨,永远不得解脱。于是,政府设计出了一个主题乐园,把女主角放在这个乐园里,每一天晚上洗去她的记忆,每一天失去记忆的女主角在那个小屋里醒来,在被追杀的极度惊恐中度过地狱般的一天,而入园参观的观众可以在一旁看着女主角被折磨,还可以拿手机把女主角受苦的画面拍下来。女主角就这样每晚被洗去记忆,然后第二天经受新一轮的折磨。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我们在这里不去计较故事里的民众这样以折磨人为乐道不道德。我们今天来扮演一回精神变态,很冷血地分析一下这个主题乐园的设计逻辑能不能站得住脚。我想问你,你觉得在这个故事里,女主角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那些想要让女主角血债血偿的民众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吗?

 

我认为,答案是“并没有”。

 

原因在于,民众惩罚的,是女主角的“体验自我”,而不是她的“记忆自我”。

 

而痛苦有多大,其实主要是由记忆自我导致的。

 

关于这个原理,你听完下面这个由诺贝尔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主持的实验就明白了。

 

丹尼尔·卡尼曼让一组受试者参加一项分成三个阶段的实验。在“短”阶段的实验中,受试者要把一只手放进14℃的冷水里60秒钟,这个水温已经相当低了,会让人不舒服甚至感到痛苦。60秒后,他们才可以把手拿出来。而在“长”阶段的实验中,受试者的手会放入另一个容器中,水温同样是14℃。但在60秒后,研究者会偷偷把一点点热水注入到容器,让水温上升到15℃。受试者要把手继续留在水里保持30秒,这后面的30秒,受试者还是会感觉不舒服,但相比于之前的60秒,痛苦程度稍有缓解。别看只有一度的差别,它在主观体验上造成的痛苦的缓解已经很明显了。

 

有些受试者会先做“短”实验,也有些从“长”实验开始。但不论哪种,都会在两个部分都结束的7分钟后,开始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阶段。这时研究人员告诉受试者,他们必须再经历一次两阶段的其中之一,不过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再来一遍只有60秒的短实验,还是90秒的长实验。结果,有80%的受试者都选择了“长”实验,因为受苦更久的长实验在他们这时候的印象里却反而没有那么痛苦。

 

这个结果从逻辑上去理解的话,简直太奇怪了。明明可以选择只受60秒钟的苦,可大多数人却为什么会选择多受半分钟的苦呢?他们是受虐狂吗

 

这就是因为,痛苦有多大,是由“记忆自我”说了算。

 

体验自我是每时每刻的感受。对于体验自我来说,显然是“长”实验比较糟。你得先忍受14℃的水温60秒,这已经很难受了,但接着你得再忍受另外30秒15℃的水温。虽然情况勉强好一点,但是也绝对不舒服。只不过,当我们未来做决定的时候,并不会去问它有什么想法。我们做决定时,只会去参考“回忆自我”的意见,而回忆自我并不会去仔细评估经历一件事时每时每刻的感受,而是只会根据事件的高潮和最后结果这两个点,来形成印象

 

也就是说,整个事件的价值,是由峰值体验和结尾的体验的平均值确定的。在刚才那个实验里,回忆自我判断“短”的冷水实验时,是把体验最差的部分(水非常冷)和最后那一刻(水还是非常冷)拿来平均,结论就是“水非常冷,我很痛苦”。而判断“长”实验时,是把体验最差的部分(水非常冷)和最后那一刻(水没有那么冷)拿来平均,结论就是“水没有那么冷,我没有那么痛苦”。这里的关键是,回忆自我只是采集了两个关键时间点来形成印象,而对于体验的时间持续多久无感,它并不在意长实验里受苦的实际时间更长。

 

那好,听完这个实验后,请把你自己代入到《黑镜》那个故事里的主题乐园设计者头脑中,请你思考一个非常残忍的问题:你觉得怎样施加痛苦才能把痛苦最大化?

 

答案是,第一,增大痛苦的最大值和事件结束时的痛苦程度,因为女主角会根据这两点来形成痛苦的印象;第二,增加施加痛苦的次数,为回忆自我提供更多的介入机会,如果只施加一次痛苦,那么即便过程很漫长,最后女主角回忆时也只不过提取了事件的一个高潮和一个结尾,别忘了,事后回忆的痛苦程度与痛苦的时长无关。但如果过程是间断的,关于痛苦的回忆,就会一次次地在回忆自我里累加;第三,痛苦是由回忆自我说了算,所以,必须要保留女主角的长期记忆。

 

于是我们发现,主题乐园的设计者除了勉强没有在第一点上犯错之外,在后面两点上,都犯了大错,最关键的是,他们每晚都把女主角的记忆清洗掉。删除记忆,意味着每一轮受苦都只在体验的那一刻才是有意义的,却根本没有在女主角的回忆自我里留下印象。乐园设计者其实只是在惩罚女主角的体验自我,而不是在惩罚她的回忆自我,女主角根本就没有回忆自我。他们的本意是想让痛苦最大化,但实际上却把痛苦最小化了。

 

不过,我之所以认为民众惩罚女主角的目的没有实现,这还只是表层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一个人的人格也是由记忆自我、而不是体验自我塑造出来的。正是你记忆中过去的一个个瞬间,建构出了现在的你。所以,如果一个人跟他的过去彻底割裂,那这个人还是过去的那个他吗?

 

惩罚一个坏人有意义的前提是:这个坏人理解自己受罚的意义。但在《黑镜》那个故事里,女主角直到最后也没能彻底回想起自己和丈夫当初虐杀小女孩的记忆,那么,民众是在惩罚的到底是一个杀人狂魔还是一个与那个杀人狂魔并无实际关系的无关路人?惩罚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无关路人,真的能够平息那些人心中的愤怒吗?

 

分析到这里,我想你应该已经能感受到我之前说的那个人生剧本的编写总原则了——“人是一种活在回忆里的动物”,人的痛苦、欢乐乃至人生意义,都是建构在对过去的经验的回忆之上的。体验重要吗?重要。但是对体验的记忆比体验本身还重要。

 

我们了解这个道理,当然不是为了去设计一个虐待人的主题乐园,而是可以从中总结出几个编写人生剧本的几个启示。

 

第一个启示是:人生的意义是由过去的经验建构的,所以千万不要夸大“活在当下”的意义。

 

“活在当下”是很多人的口头禅,但他们并不理解“活在当下”的本意。“活在当下”不是不要去反思过去,不要去计划未来,而是说,你要认认真真地、专注地做手头的那一件事,而不要做着这个,想着那个。所以“活在当下”只是表示要专注,而并不意味着只想着现在。

 

巴西作家保罗·科埃略在他的名著《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里写过这样一段话:

 

我现在活着。当我吃东西时,就只管吃;当我走路时,就只管走。如果必须去打仗,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对我都一样。

 

“因为我既不生活在过去,也不生活在未来,我只有现在,它才是我感兴趣的。如果你能永远停留在现在,那你将是最幸福的人。你会发现沙漠里有生命,发现天空中有星星,发现士兵们打仗是因为战争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就是一个节日,是一场盛大的庆典。因为生活永远是,也仅仅是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刻。

 

这段话打动过很多读者,被认为是对“活在当下”最经典的表述。但这段话恰恰是对“活在当下”最典型的误解。如果一个人真的像这段话一样彻底排空一切关于过去未来的思绪,那他一定沦为像《黑镜》里那个女主角那样的行尸走肉。一个连自己去打仗都不知道为何而打的人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所以,我们得到的第二个启示顺理成章地就是:与其琢磨如何“活在当下”,不如想想如何为记忆添砖加瓦。

 

有一句话你可能听说过: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据说这句话是《日瓦戈医生》的作者说的,但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处,可能是网友杜撰的。但这句话杜撰得很好,它的涵义很符合那个冷水实验揭示的规律,人对往事的记忆只依赖于高潮和结尾这样几个关键的瞬间,这几个瞬间的精彩程度,决定了人生的精彩程度。

 

那么怎么样才可以多活出这样几个精彩瞬间呢?方法五花八门,美国畅销书作家希思兄弟在他们的《打造峰值体验》这本书里介绍过很多方法,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找那本书来读一读,不过那些方法其实都可以概括为一点,那就是制造反差”,高潮与结局之所以能在记忆里凸显,是因为它们与前后相连的事件相比,反差非常明显。精彩的人生,其实就是那种不停地在生活里制造强烈反差的人生。

 

我们得到的第三个启示是:人生意义建构在回忆自我之上,但回忆却并不精确,所以我们需要提醒自己去反省那些通过记忆中的印象形成的判断是否准确。回忆并不是对过去经历的完美再现,而是一种建构。建构是会扭曲事实的。比如,好人只要做错一件事,就万劫不复,舆论会把他给啐死。而坏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只要浪子回头,舆论就会原谅他之前的一切过错。这样的印象显然是因为回忆自我忽略了行为持续的时间而凸显了结局的后果。对于这种印象,我们必须保持警惕。

 

以上就是我从《黑镜》中那个离奇的故事里总结出的一些启示,人生剧本是由“回忆自我”而不是由当下的“体验自我”编写的,所以与其活在当下,不如好好建构回忆。最后请你思考,对于在我们的生活里怎么利用好刚才提到的这些启示,把自己的人生剧本打磨地更加精彩,你有什么想法?欢迎留言分享你的感想。

 

好,这一讲就到这里,我们下一条音频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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