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看见的童年：网瘾如何成为一个孩子的“心理父母”

作者：俞林鑫

来源：微信公众号：俞林鑫心理工作室（ID：psychotherapist_ylx）

本文内容节选自《原生家庭生存指南：如何摆脱自恋型父母》一书中的十个典型案例之一。文章根据自体心理学的视角，深入挖掘了成瘾行为背后脆弱而破碎的自体真相，揭示了其内在强烈的破坏性力量如何既指向外界，也摧残自身。文章最后指出了一条修复与重建之路——通过矫正性情感体验、寻找健康榜样、重建人际联结与转化破坏性能量，一个破碎的自体能够逐步走向整合与康复。

小曹从小就在父母忙碌的工作中长大，幼儿园大班时，他每天都被要求独自乘坐公共交通去学校。晚上家中空无一人，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盯着电视，目光游离在空旷的房间里。为了排解孤独，小曹渐渐迷上了游戏。有一次，因为玩得太晚而没完成作业，父亲大发雷霆，把他拉到房间角落狠狠地揍了一顿。

到了初中，小曹的游戏成瘾愈演愈烈。一次，因为整夜玩游戏而错过了学校的月考，父亲发现后怒不可遏，两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在两人推搡之间，母亲才匆匆赶来劝开，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为了控制小曹的网瘾，父母决定将他送到一个网瘾矫治机构。到达机构后，小曹发现里面的生活异常严格，每天需要早起跑步、做军训式训练，稍有不从就会被惩罚。他非常讨厌这样的氛围，多次与教官发生冲突，但也遭受了严苛的反击。从机构出来后，他与父母的关系变得日益对立。

青春期孩子的网络成瘾让母亲第一次对自己的教育方式产生了动摇。母亲的态度开始转变，面对小曹的要求几乎不再拒绝，甚至主动说：“你想要什么就和我说，妈妈再也不会对你苛刻了。”然而，这种溺爱却并未让小曹感到心安，他几乎整天待在房间里，很少和人交流。后来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发奋图强，勉强考上了大学。但在大学期间，他基本不去上课，每天仍然是沉迷于游戏。

一、从自体心理学角度理解小曹的发展困境

小曹的成长经历反映了典型的情感忽视和家庭矛盾对个人发展的深远影响。他从小没有被当作孩子来对待，过早承受了与年龄不相符的独立责任，但却没有得到必要的情感支持。父母对他的态度充满矛盾——父亲的暴躁和暴力、母亲的漠视和过高的独立期待，都让小曹在情感上缺乏安全感。

游戏成瘾成了他缓解内心孤独和焦虑的出口，但这一行为却被父母视为懒散和不成器的表现，进而用更加苛责的方式处理，导致了更严重的对立。网瘾矫治机构的经历让小曹经历了新的心理创伤，使他对父母的不满进一步加深。

如何理解小曹对游戏的强烈依赖？由于早年缺少父母的陪伴和支持，小曹的自体感是不稳定的、虚弱和不完整的。他常常感到内心空虚、孤独和抑郁，他的情绪调节能力并不好。游戏成了他用以填补心理空白、逃避痛苦的方式。当他沉浸于游戏时，游戏带来的熟悉感、安全感和力量感，让他体验到了自体客体的三大心理需求——镜映、理想化父母和密友的支持。这些童年时期没有得到满足的心理需求，通过游戏得到了替代性的补偿。

一般来说，成瘾者往往对成瘾活动带来的损害毫无察觉。他们容易在成瘾中迷失自我，否认成瘾带来的问题，最终对身心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害。在成瘾状态下，成瘾者沉浸在虚假的满足感中，甚至狂妄地认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直到现实击溃了他们的幻想。小曹虽然聪明，但他过度沉迷于游戏，最终对学业和生活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多年来，他没能学到多少有价值的知识和技能，也没能建立起健康的友谊。

成瘾行为在最严重的情况下，表现为无法自控地追求刺激。这种行为从最初的快乐追求，逐渐演变为一种自我伤害性的强迫行为。例如，有些成瘾者会连续几天玩游戏，反复进行自慰，或经常酗酒至酩酊大醉。他们对成瘾行为感到痛苦，但却无法停止，内心甚至会出现一种“就让我这样下去吧”的声音。他们一边追逐刺激，一边幻想自己就此结束生命。

如果我们深入了解成瘾者的心理状况，就会发现他们内在存在着强烈的破坏性力量。这种破坏性力量有两个主要的去向：

1、指向外界，导致反社会行为。

有研究表明，早年缺乏与养护者建立安全依恋，或者经历长期分离、频繁更换养护者的孩子，可能会发展出精神病态人格和反社会行为。研究对44名少年小偷的生活史分析中，发现其中17人曾在5岁前经历过长时间的分离，这表明不稳定的成长环境容易激发内在的破坏性力量，进而导致问题行为。

2、升华为追求成就，通过在工作、财富或人际关系上的成功来获得释放。

许多有破坏性倾向的人喜欢挑战和冒险，追求在悬崖边缘行走的感觉。尽管有时他们会取得一定的成就，但他们往往会在不自觉中破坏这些成就，之后再重新开始。这种模式往往是他们无法摆脱的内在循环。当外界成功的途径受阻，比如事业失败、升迁受阻或关系破裂，这种破坏性力量有时会指向自身，表现为成瘾行为或自杀冲动。

小曹的破坏性力量在他的人生中多次显现。心情不好时，他会找人打架，喜欢欺负同学。他在小学和初中时与同学关系不佳，经常出现暴力行为，导致同学们对他敬而远之。在被送到网瘾机构时，他与工作人员发生过激烈的冲突，甚至多次尝试自杀。在恋爱关系中，他常以自杀威胁女友，希望通过这一极端方式维系感情。

此外，小曹也迷恋冒险和刺激的活动。大学后期，他曾沉迷于炒股，试图通过快速致富来获取人生的掌控感。他也尝试过创业，梦想一夜暴富。然而，这些冒险行为都以失败告终，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挫败感和孤独感。

小曹的破坏性力量源自童年时期缺少情感养育而形成的脆弱自体。无论是别人的拒绝、抛弃，还是学业或关系中的挫折，都会让他的自体陷入崩溃，进而引发强烈的愤怒。这种愤怒不仅指向外界，表现为与他人之间的冲突和反社会行为；也可能转向自身，变成失控的成瘾行为和自杀冲动。

二、从自体心理学角度探讨康复之路

小曹的康复之路，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破碎的自体得以重建的过程。这需要在一个长期稳定、共情和理解的关系环境中，逐步内化那些他早年缺失的心理体验。根据自体心理学的理论框架，康复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1、提供矫正性情感体验，重建“镜映”需求：

小曹需要找到一个能够真正“看见”他、并为他感到喜悦的回应性客体。在理想情况下，一位长期的心理治疗师可以扮演这个角色。治疗师不会像他父亲那样苛责其成瘾行为，也不会像母亲后来那样无原则地溺爱，而是试图理解游戏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是他感到自己有力、被认可、有价值的唯一领域。

通过持续的关注、共情和验证，治疗师能够让小曹体验到：即使他不完美、即使他失败，他本身的存在也是值得被肯定和欣赏的。这种持续的“镜映”体验将逐渐内化，帮助他建立内在的自我价值感，降低对游戏中外在认可的依赖。

2、寻找可理想化的健康榜样，内化稳定结构：

小曹需要一个他能仰望、感到安全并能从中获得力量的健康榜样（理想化父母意象）。这个榜样可以仍然是治疗师，也可以是一位导师、一位稳定的长辈或甚至一个支持团体中的领导者。这个客体需要展现出他父亲所缺乏的情绪稳定性和可靠的力量。

通过与这个客体的联结，小曹能够潜移默化地内化其冷静、坚韧和应对现实压力的能力，从而学会如何调节自己那些毁灭性的焦虑和愤怒。这个过程能够帮助他建立起内在的平静和组织性，弥补内在的混乱和空虚。

3、培育孪生体验，重建人际联结：

小曹长期处于人际孤岛中，他极度需要一种“和我一样”的归属感（密友体验或孪生体验）。鼓励他加入一些有积极兴趣导向的团体（如体育运动队、艺术小组、志愿者项目），而不是将他孤立起来。在这些团体中，他与同伴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所产生的共鸣感，能够有效缓解他那根深蒂固的孤独感。这种“我们”的感觉是修复其人际信任、走出自我封闭房间的关键一步，让他意识到联结不必通过冲突或控制来实现。

幸运的是，小曹一直有一位欣赏他的朋友（也是高中同学）。正是在这位朋友无私的陪伴和鼓励之下，濒临崩溃的小曹才恢复了力量，一次次地从绝望与自杀的边缘中走了出来。

4、转化破坏性力量，将其导向创造性的升华：

小曹内在强大的破坏性力量同样蕴含着巨大的生命力和能量。康复的目标不是消灭它，而是为之找到建设性的出口。治疗师可以与他一起探索，如何将这种追求刺激、渴望掌控的力量引导至更具创造性的领域，例如竞技体育、艺术创作、编程或创业。当他能够在现实中通过被社会认可的方式体验到成就感和掌控感时，虚拟世界带来的替代性满足的吸引力便会自然减弱。

最终，小曹的康复是一个缓慢而反复的过程。他需要周围的环境（尤其是父母）真正理解其行为背后的痛苦与呼求，从单纯的行为控制转向情感层面的连接与支持。父母自身可能也需要接受辅导，以改变其矛盾且无效的互动模式。当他破碎的自体通过新的关系体验被一片片重新整合时，他将逐渐获得承受挫折、调节情绪的能力，最终有力量告别成瘾，真实地活在现实世界之中。

作者：俞林鑫，专职心理咨询师，致力于人的心理成长和改变。来源公众号：俞林鑫心理工作室（ID：psychotherapist_ylx），通过文字来体验和理解内心，用心理咨询推动成长和改变，这是我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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